苏沄像是风雨之下的一株无处安身的小草,忽然间有人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以往即便是去太师府,她也都是尽量避开人群,从一开始的抗拒人接近,到能够容忍容月等几人靠近,她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她。
可对于旁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眉左扭头,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怕。”
瞬间,苏沄脑子里似有无数的东西涌了出来,她想抓住,想看清楚,可那些东西却支离破碎,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同的画面,看着最后那一场大火燃烧,被困在宫殿中哀求,哭喊。
她喊的,是眉左。
眉左将护在身侧,这才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男子,“在下久不在京城内,你是什么东西?瞧着面生。”
“是眉左,是那个京城眉郎,眉左。”
“他怎么回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
周围看戏吃瓜的人群中,有点见识的,一眼就认出了眉左。
他毕竟远离京城多年,即便是容貌未改,可当年与武安侯齐名的人,岂是那么容易能够忘记的?
地上那人一听眉左的名号,顿时吓的脸都白了,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跪在眉左面前,“眉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就是开个玩笑。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见怪啊。”
开玩笑?
眉左眼中似有滔天怒气,他冷笑一声,“你侮辱在下之妻,却让在下不见怪?难道我眉家的脸面,便是这么任由你打完,再说句别见怪就可以了事的?”
那人脸色一白,急忙摆摆手,“不是的,眉公子误会了,夫人,夫人我错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是我自己嘴臭,是我胡言乱语,夫人帮我求求情吧。”
当年的眉左,以温润名满京城,与北凤珏的杀伐不同,他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人,再者他身后势力背景错综复杂,即便是他从不动手,可却也没人敢惹。
况且,当年的他与灵戴公主青梅竹马,那就是妥妥的准驸马,谁不要脑袋了来招惹他?
那人只觉得自己今天点背,一出门随便撞上个晦气的女人,居然还招惹上了眉左。
这眉左,该不会是这么多年眼睛坏了吧,怎么可能看上这么个女人呢?
那人百思不得其解,可眉左小心翼翼的维护苏沄的模样,又让人不得不顾及几分。
苏沄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只是她身体还微微发抖,俨然是受了惊吓。
二楼雅间,城阳郡主把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放,脸色不悦道:“现在你满意了?你明知道身为女子,没有不爱美,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你还故意这么做?容月,本郡主还真是看错你了。”
“女子确实都爱美,可女为悦己者容,在悦己者眼中她是美的,那再旁人眼中如何那么重要吗?郡主,人不能一辈子躲在龟壳里,”容月随手捻了一块糕点喂到嘴里,含糊道:“因为龟壳里的天下,只有咫尺。而她眼中的天下,应是浩瀚穹宇。”
城阳郡主呼吸一沉,好像突然明白了容月的意思,她认真仔细的再次将容月打量了一遍,“谁教你的这些?北凤珏吗?”
否则她一个女子,怎会想到这么多?
“郡主,这些东西不用人教。每个人都会。”
容月拍拍手起身,将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哎,好戏结束咯,回府。”
城阳郡主在她身后,想要叫住她,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郡主,要去把她拦住吗?”
“她说的对。“
城阳郡主深吸了口气,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侯爷喜欢她,也难怪了。”
容月直接从后门出了戏园子。
正面人群太多,她如此貌美,得藏着掖着点才是。
戏园子后面是条巷子,容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淡淡跟在她身旁,低声道:“小姐,去哪儿?”
去哪儿?
容月脚步一顿,回府?
似乎才出来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逛街?
偌大的京城,没有自己想看的人,无趣。
整个京城好像一下子空了。
她心中空荡,找不到东西填塞。
“小姐?”
淡淡皱眉,再次叫了声。
容月这才回过神来,扭头朝着她笑了下,想了想,道:“眉左和苏沄大圆满,我是不是显得孤苦伶仃,凄凄惨惨?”
“侯爷很快会回来娶小姐的。”
淡淡一本正经,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也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她心中一动,赶紧甩了甩脑子,把那个人甩开。
容月上了马车,却见淡淡还在车下,不由得掀开车帘笑道:“宝贝儿,想什么人呢?”
“没,不是季恒。”
淡淡急忙解释,话刚出口,容月就笑了起来。
她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上,“听说季将军十六岁就中了状元,然后弃笔从戎,去了铁甲营,因此跟家中闹翻,至今不曾归家一次。”
淡淡红着脸,低着脑袋不说话。
这些事情,她知道的清楚。
季恒跟她说过,当年考状元,是顺了家人的意。
高中之后一想到要在这污腐的朝堂呆着,他便一气之下,去了铁甲营。
没想到被北凤珏给挖出来了,这么多年,两人生死与共,倒是比家人更亲近。
容月长叹一口气,“看来这次的嫁妆,我是要准备双份的了。”
她说完,淡淡便难得的红了脸叫道:“小姐!”
“好了,不闹你了,快走吧,待会儿跟眉左撞在一起,我策划了这么一出戏,眉左指不定怎么生气呢,赶紧逃命要紧。”
淡淡闻言,上了马车。
正要赶车离开时,两人纷纷一愣。
容月:“你觉不觉得,咱们好像落了什么东西?”
淡淡:“是。”
容月:“方墨呢?”
淡淡:“好像……刚才吃饱了找了个雅间睡觉去了。”
容月:“做人不能不厚道。”
淡淡:“小姐说的是。”
容月:“我们走吧。”
一马鞭抽下,一马车哒哒的朝着外面驶去,不带一丝犹豫的。
此时时辰还早,容月没事儿,就找了个茶楼。
茶楼里一般都喜欢讲些传奇故事,有古典传奇,也有当下的。
而当下最受欢迎的,就是北凤珏。
容月似乎只能在这里找到一点充实感。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茶楼里人不多,只有距离她不远处还有一桌,一个男子坐在那里,带着纱帽,看不清模样。
淡淡坐在容月身侧,叫了些容月爱吃的上来。
“再说那北家幼子,北凤珏,年十二,随军出征……”
官关于北凤珏的事儿,京城里流传的有很多版本。
人们都说他年少出征是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
可当年的圣武,如若他不站出来,无人可统领铁甲营,铁甲营在旁人手里便是一团散沙,在他手里,则是一把尖刀。
“先生,在下不喜欢听武安侯。”
那男子突然起身,将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
容月皱眉,按住正要起身的淡淡,轻轻的摇头。
说书先生一愣,遂又笑了起来,“莫非是小老儿讲的不好?这年头,无论时公子还是小姐夫人们,都喜欢听武安侯殿下的事儿,今儿虽然客人不多,但想来当今也就只有武安侯的传奇,才称得上是传奇吧。”
“武安侯的传奇,是传奇,可是我这儿还有个故事,可能更让人喜欢呢?”
容月闻言,不由得看向那男子。
心中不悦是自然,可她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儿,于是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当个安静的听众。
说书先生冷下脸,“公子是来搅和的?”
“不敢,先生不妨先听听在下的故事,这故事,跟武安侯殿下也有点关系,不过传奇的过了些,或许先生听了更喜欢呢?”
说书先生犹豫了下,男子便将银子塞进他手里。
“那好吧。你且讲讲看。”
说书先生坐在男子刚才坐的位置上,竟是真的听了起来。
淡淡:“小姐……”
“不急,听听看。”
容月端起茶水,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了下来。
“那是一个神秘的国度,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修行,有人能御兽,有人能修武,术业有专攻,却皆能超越凡俗。那国度,名叫光明国度,光明国度信奉武力至上,而国度里有位圣主,是位貌美的女子,她掌管光明国度数百年后,渐渐退至幕后,不问世事。而光明国度的邻国,是一个以血腥和杀伐为荣的地方,他们崇尚他们的魔尊,不停的侵略他国,阴谋,杀戮不休。”
说书先生从一开始的满脸不屑,忽然间变得急迫起来,他掏出纸笔,那人一边说他一边记录。
“直到他们杀到光明国度,魔尊发现光明国度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容易,于是便故意受伤,遇上了隐世的圣主。两人日久生情,圣主有孕,魔尊便趁机软禁圣主,带人攻入光明国度,灭了光明。”
容月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她总觉得这人说的东西,很是熟悉。
她似乎,梦到过。
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
说书先生记录完,抬头错愕道:“这就没了?”
“是。”
“那中间的故事呢?还有最后那位圣主和魔尊,如何了?”
“圣主难产而死,魔尊?自然是享受繁荣富贵了。”
容月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撑着桌子,勉强让自己不晕过去,可脑海里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见容月脸色不对,淡淡急忙护住容月,“小姐,我们回去吧?”
容月摇摇头,视线落在袖子里的赤焰玉龙,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看着那人,讥讽的开口道:“红虞,肆意造谣,可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