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莱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等她醒来的时候，萧爝已经把车开到了宾馆门口。
牛山镇因为有码头，最近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业，镇上很是有几家新开张的宾馆。虽然环境一般，但胜在整洁干净，是县里数得着的水准了。
两人来的匆忙，日常用品都没准备。订好了房间，萧爝提议去镇上逛逛，顺便解决晚饭和采购问题。
“其实这地方，和我们老家有点像。”
看着街景，钱小莱忽然心生感慨。
“封闭的小地方，没开发之前邻里街坊都认识，比不了大城市繁华，但是也没什么压力。”
老家有浓浓的人情味，人与人相处不全是靠着冰冷的规则，更多海水遵循最朴素的伦理道德。比如像老村长，他讲话从来不提什么政策啊规定啊之类的，他只讲良心，讲规矩。
“港口一开，很快也会不一样的。”
萧爝淡淡的说。
“现在不必从前，空间障碍根本不能阻挡信息传播，再朴实也经不起外面的诱惑，所以靠自发的伦理道德约束，根本不可能长久。”
“这也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他指了指一个坐在街边小店里抽烟的女人。
“看到那个人了吗？她就是张玉秋。她其实一直就生活在镇上，距离宁宁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可那又怎样？在她的观念里，生的儿子就是男人家的，她没有抚养义务，所以就算知道孩子无人照料也能袖手旁观，这就是从小就被灌进脑子的伦理。”
“那是张玉秋？”
钱小莱皱了皱眉。
其实她很怀疑上午通话的那个究竟是不是宁宁妈妈。电话是她给罗友立的，如果罗友立随便找个人来冒充张玉秋，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萧爝不可能骗她，他说那是张玉秋，那就是了。
钱小莱想了想，还是朝着那女人走了过去。
张玉秋开的是家服装店，许是女人微妙的直觉，她看到钱小莱走过来并没什么反应。
最近她经常看到这样的女人，说话和穿戴和镇上人完全不一样，一看就是外面大城市来的。
这样的人，更喜欢逛哪些土产店，根本看不上她挑的衣服。
“请问，您是张玉秋女士吗？”
张玉秋抬起头，粘着假睫毛的眼眨了眨，她总觉得这女的说话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谁啊？”
“我姓钱，是一位律师……”
还没等钱小莱说完，张玉秋就一拍大腿。
“啊，我晓得啦，你就是上午那个律师！”
“之前我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你还来找我干啥？”
钱小莱忍住气。
看来她冤枉罗友立了，他还真联系了张玉秋本人。
“张女士，是这样的……”
“你别说了！”
张玉秋一挥手。
“讲大道理谁不会，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现在都结婚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呢，我总不能把他带家去吧？那我还怎么过日子？”
“再说那是老罗家的儿子，跟着我算个什么事？他老罗家又不是没人了！”
“我也有我的生活啊！罗友立不尽义务，总不能让我跟着倒霉吧，没有这种道理嘛！”
“我也很辛苦的，要带两个孩子，自己生活也不宽裕。那孩子的事我婆家不知道，要是让我老公知道我以前还跟别人生过孩子，那他肯定就不要我了！”
“钱律师，我们小地方和你们大城市不一样，女人要靠男人吃饭的，我还有两个孩子呢，我离不起婚！”
“你看着铺子，这是我婆家的，我就是在这儿干活，我和我老公都要给婆婆打工，婆家管我们吃住开销，不给我俩发钱。”
“我要是真离婚了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更别说管孩子了。”
“罗友立就是个烂赌鬼，钱到他手里马上就输光，谁能跟这样人过日子啊，我扔下孩子也是迫不得已的，我也要活着啊！”
“你们行行好，别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一字一句，堵得钱小莱说不出话了。
张玉秋身段放得够软，她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强人所难。
她默默站了一会儿，又默默的走了回来，站在萧爝面前不说话。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在来之前，她脑补过各种情节，可当真面对一张哭泣的脸，她之前想说的那些又都憋回了肚子。
都是生活，都要生活。
就像张玉秋说的那样，她和城里来的姑娘不一样，她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也离不起婚。如果宁宁的出现会打破她现有的生活，她当然不想接纳他。
张玉秋有错吗？
有，她不该在年少无知生下孩子。
可站在她的角度讲，她所做的一切似乎又无可厚非。
人总是利己的。
“走吧。”
他拉起她的手，牵着她进了隔壁一家饭店。
点了两碗汤粉，钱小莱无意识的用筷子搅动着食物，一脸神思不属。
萧爝戳了戳她。
“怎么不吃？”
钱小莱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张玉秋……挺困难的，剥夺她的监护权，再追究遗弃罪，她的生活就完了。”
“所以呢？”
萧爝抬起头，墨一样的眸子定格在她脸上。
“所以呢？”
“你觉得她可怜，那你救的那个孩子可不可怜，监护权放在张玉秋的手中，你觉得有意义吗？”
当然没意义，离这么都没看过孩子一眼，张玉秋对宁宁始终是避之不及的，以后也不可能管。
“钱小莱，遗弃罪是亲告罪吧。你如果觉得张玉秋可怜，你可以劝宁宁不把她列为被告。”
说到这里，萧爝的表情开始变得郑重，这是他第一次在钱小莱面前露出这样的姿态，一如他在法庭上一样的强硬、冰冷。
“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承担责任的，不管当初是什么理由又什么辩解，错了就是错了。”
“如果你只因为对方的一句话一次求情就动摇了自己的立场，那不管将来你是要做律师、检察官还是法官，在你手下都是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