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燕喜因为关劲的事情一战成名,而那杀人的手段确实冷酷,以至于后一场抽签要和韦燕喜对决的那个年轻人哭着给韦燕喜磕了个头就一溜烟地跑了。
对方认输,韦燕喜自然也是乐得自在。因为不用动手,韦燕喜便离开了比武场。
她准备要去见一个人,墨家现任巨子墨贞的长孙墨辩。
虽说墨家巨子之位并不是世袭的,但墨氏作为墨家嫡支,地位依然不可小觑。现任巨子墨贞虽然以经商发家,在这个士农工商身份有别的时代有些吃亏,但墨府之财可与明唐昔日的第一豪商秦门分庭抗礼。墨贞年轻时也曾游走江湖,行侠仗义,结交五湖豪杰,声名显赫。
墨家虽说不是什么大门派,却以选贤举能,兼爱非攻的思想而著名。朝廷大官手下必然要有一两个墨家的门客,方才显示出这位大官的才德。
不过韦燕喜为的不是要这墨辩来当她的门客。而是让墨辩成就韦燕喜的贤名。
杀了关劲一事算是为民除害,但更多的是树威——他是借祖荫封了官,南诏一战也不过是因为仗着麾下幕僚将士各个得力,封王也不过是借了天子宠爱,这一切在江湖人眼中颇为不齿。杀了关劲也可止人口舌。
韦燕喜坐在房内翻看着名册,旁边司洛书正坐着喝茶——他师父不让他去打扰彭昭鸾,就只能在韦燕喜这里呆着了。一听韦燕喜要去见墨辩,司洛书立即打起了精神:“话说回来,小道有一事始终不大明白,朝廷与江湖牵涉甚少,殿下为何如此看中这些江湖人士?”
韦燕喜笑了一下,放下手中名册,正襟危坐:“道长乃化外人,可知纵横朝堂靠的是什么?”
“兵马?当年肃王手握重兵,朝臣忌惮。”司洛书试探地回答。
“非也。”
“当权者的宠爱?正如殿下现在圣宠正弄,位高权重。”
“又错了,你这以后如何帮彭昭鸾管理整个青城山啊?”韦燕喜无奈地笑了笑,“是人心啊。昔日里春战年间,平原君孟尝君门下食客千人,权相吕不韦门客幕僚逾万人。我虽然不成霸业,但手中没有几百幕僚,可能连蜀中都掌握不了。”
“这倒也是,殿下手下现在缺人,江湖儿郎又大多忠义,确实适合做幕僚。而这个墨辩又身份特殊,若是能归于殿下麾下,也是一桩美事。”
“不,我不需要他做幕僚,我只是借墨家的名声造势。”韦燕喜站起身,“墨家尚贤,若是能让他们认可我的贤名,又有什么人才招不进府里呢?”
司洛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韦燕喜走了出去。
“墨家的这次都安顿在东林院那边,走过去即可。”司洛书引着韦燕喜向目的地走去,“话说殿下今日杀了关劲,这以后的名声倒是……”
“倒是什么?”韦燕喜虽说不大在意名声,却还是顺嘴问了一句。
“我听今日有人说,您是个杀人狂……”
韦燕喜美目一瞪:“谁说的?”
“我说的!”陈洛阳突然冒出来,“韦姐姐,你下手太狠了,你看看那血,多吓人啊,洛阳今天都吓傻了!”
韦燕喜笑着摇摇头,附身将陈洛阳抱起来:“既然是你说的,姐姐就不生气了,要是别人说的,姐姐我现在就要把她的脑袋削下来。”
“殿下,到了,就是前面的院子。”司洛书指了指前方隐藏在竹林里的院子。
“多谢。”韦燕喜放下陈洛阳,便起身向前方走去。
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林中传来,韦燕喜继续向前看去,一个身着灰色锦袍的男子正坐在石桌前,一双修长的手指正拨动着琴弦。
“小王叨扰公子了。”韦燕喜对着这颇有几分仙气的男子拱手作揖。
男子站起身,倒也不慌不忙:“草民墨辩,拜见益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揖而不拜,有意思。韦燕喜轻轻勾起了嘴角。
墨辩见了韦燕喜也不拘束。作为墨家的嫡长孙,韦燕喜来见他的目的并不难猜,揖而不拜只是第一步。
“不知殿下前来所谓何事?”墨辩望着这一身宫锦贵气逼人的女子,轻声问道。
“公子是个聪明人,必然知道。”韦燕喜在武元衡身边跟了一段时间,自然也学会怎么打太极了。
“明日草民在这里设宴,届时还望殿下能到场。”墨辩立刻说道,“各方的名帖草民也已经替殿下写好,殿下不必忧心,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人。”
“甚好。”韦燕喜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巨子他老人家如今怎么样了?”
“老糊涂了,如今事务都是家父在操持,想来祖父也没多少日子了。”
“也是,一把年纪了,操劳到这个岁数确实不容易。”韦燕喜轻轻点点头,“小王先告辞了,就不打扰公子了。”
“恭送殿下。”
出了竹林,司洛书和陈洛阳还在这里等她。司洛书立刻追问道:“就这么两句话就说完了吗?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
“孤若是不来,便没有后面的事情了。揖而不拜只是个开始,明日的宴会上,还有更大的好戏等着孤。”
“好戏?”司洛书和陈洛阳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你们两不去看看彭昭鸾,跟着我干嘛?”韦燕喜奇怪地看了司洛书一眼。
司洛书尴尬地笑了笑,抱着陈洛阳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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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宴会,左不过大家一起喝喝酒,侃侃大山。在座的都是韦燕喜不曾见过的江湖游侠,经过墨辩的一一引荐,倒也都是些有本事的人物。
韦燕喜毕竟在武元衡身边呆了一段时间,自然将武元衡那一套不动声色的功夫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有时候根本听不懂这些人究竟在说什么事情,但保持基本的礼节性的微笑总也能做到。
若是换了十五六岁时的韦燕喜,这种枯燥的宴会,早就丢下众人自己去找乐子了。
酒过三巡,在座的众人都已经生出了醉意。尤其是墨辩,喝得两眼通红。不过韦燕喜知道今日绝对不可以失礼,便没有贪杯,只是浅浅地喝了两盅酒,她原本酒量不小,这些酒对韦燕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正当这时,墨辩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取了一只大碗盛酒,走过来递到韦燕喜面前:“殿下喝酒。”
韦燕喜微笑着轻轻推了回去:“孤不善饮酒,公子还是不要捉弄孤了。”
“殿下必须喝!”墨辩又将手伸了过去,这一下,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墨辩手中不稳,那只碗盛着酒,一齐落在韦燕喜的衣服上,半扇裙子全都湿了。
韦燕喜吃惊地看了墨辩一眼,那双眼睛虽然发红,可眼神却依旧清明。韦燕喜瞬间懂了墨辩的用意,站起身扶住墨辩:“公子吃酒吃醉了,先坐下休息。”
墨辩乖乖坐下,而韦燕喜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只是轻声吩咐陪坐的白四回去替她取一身衣服。
在座的各位莫不感叹着益王殿下年纪虽小,可礼贤下士却丝毫不输昔日的韦太尉,韦司空兄弟二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而其中一些人,看韦燕喜的眼神也益发敬重。
白四去取了衣服回来,韦燕喜进内室换了衣服出来,从始至终都能够泰然处之,更引得众人对这不满二十岁的少女刮目相看。
又喝了一会,许多人不胜酒力,纷纷告退,没过一会,殿内便只剩下墨辩与韦燕喜。
“我知道你没醉,别装了。”韦燕喜倒上酒,小口小口地抿着。墨辩从桌子上爬起来,尴尬地笑笑:“殿下果然是个少有的妙人。”
韦燕喜转头对身后站着的白四说:“你先回去,我与墨辩公子小酌几杯。”白四便乖乖地转身离开了。
“今日之事多谢你,算我益王府欠你的一个人情,”韦燕喜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你能否保证今日在座的那些人个个贤良?”
“若论今日的宾客,小人个人看来,长宁府的张三十三确实可当第一。此人平素在书院教书,在长宁府地界都有名,有些家境贫寒的孩子,他连学费都不要。虽说性子略微散漫了一些,但才德武功确实都是上乘。” 墨辩连忙介绍道,“再说其中有个武当的道人,虽说年纪尚轻,没有什么名气,但潜力不错,通晓兵法,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
“嗯,不错,今日还是多谢公子了,孤先行告退。”韦燕喜放下酒杯起身就要往外走。
“殿下,草民有一事不懂。求殿下赐教。”墨辩喊住韦燕喜。
韦燕喜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只是用背影对着他:“讲。”
“您这么努力,非要要这个礼贤下士的名声有什么用?”墨辩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
“重振韦家。”
“这是你心底最深处的答案么?你带着一副八面玲珑察言观色的面具,又是想保护些什么呢?”
门外一阵冷风突然进来,韦燕喜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身上泛起阵阵寒气,声音也变得犹豫起来。
“我……”
如果真的要交出心底最真实得答案——
那么这三年年间的一切,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她自己一个人罢了。
“呐,你果真同你的父兄一样,生了一副蛇蝎般的冷漠心肠,你所在乎的,终究只是你自己罢了。”
这个声音不是墨辩的声音,这个声音是——
她惊恐地回头,那里坐着的不是墨辩,而是一身红衣的妖艳男子。
韦燕喜张张嘴,极力想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嗓子却像是被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嗓子里干哑的呼吸声,发出“嘶嘶”的声音。
“殿下?墨辩的声音突然惊醒了韦燕喜,那迎面的风也停了下来,“您怎么站在那里不动了?”
韦燕喜惊觉她刚刚其实根本未曾回头,而刚刚的那些场景也不过是一场幻觉。
“吃多了酒,有些晕了。”韦燕喜丢下这一句匆匆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