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芝站在长安城外的十里亭里,此处自古就是送别的胜地,前有梁祝十里送别,后有郭子仪出征平叛于十里亭设酒祭天。
韦燕喜走下马车,转身又从韦燕来手里接过那小小的婴儿,紧接着韦燕来从车上跳下来,苏送也跟着下来。而乳母屈氏则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叔父。”韦燕喜快走几步上前行礼,韦燕来也连忙跟了上来。
“辛苦你们两了。”韦芝连忙扶住韦燕喜和韦燕来,“苏公子也在。”
“仙长。”苏送站的位置离韦燕喜二人远了一些。
“长安城内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韦芝收回在苏送身上的目光,又看向韦燕喜手中的孩子,“这名字起的不好,要避你父亲的名讳的。”
“所有的产业都转交给姑母了,姑母安排人下去看管了。这孩子的名字倒也是小事罢了,不如叔父给另外改个名字。”韦燕喜顺手将孩子递到韦芝手中,另外又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屈氏,“这是孩子的乳母,随你们上山便是。”
韦芝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一家人零落四海,已经是不可扭转的局面。
他缓缓地开口:“你早日回去吧,剩下的事情,想来你姑母会处理好的。”
韦燕喜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意,便转身再次登上马车。
东川节度使严峻已经被刑部收押调查,一时间也无法回到剑南道,西川节度使府还需要代理东川的事务。而前不久,山南西道节度使因年纪太大,已经辞官回乡,山南西道的事务也被交到西川来。再加上南诏弄栋的部分军政事务,韦燕喜已经想像得到,在府上等着自己的,将是堆积如山的各种公文。
韦燕喜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裹着毯子,在耳朵里塞上棉花就开始睡觉。虽说路途颠簸,但到底不如昔日李太白训练她的时候那么难过,所以还是照样能安然入睡。
但同坐在车里的韦燕来和苏送就不一样了。
苏送与这孩子还没熟悉,却已经能明显感受到这浓烈的反感。
“你是韦燕喜的亲弟弟吗?”苏送见这孩子一个人无聊地发呆,便开口搭话。
韦燕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你是她的堂弟?”苏送又问道,“你们两长得还有些像啊。”
韦燕来依然冷漠地看着他,不愿意搭话,像是在等待苏送继续说下去。
“我叫苏送,是韦燕喜的——”苏送犹豫了一下“朋友。”
韦燕来在听到“朋友”二字的时候,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朋友吗?我怎么听说,你与她有过婚约?这才刚见面,你就在我这里撒上谎了?而且,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直呼益王殿下的名讳?”
“我——”苏送原本想解释一下,却被韦燕来这句话噎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劝你早日断了这个念头,阿姐不过是看在当今圣上的面子上才带你回到锦官城,日后在益王府,你不过是个客人,永远都不会变成主人。”韦燕来的话里字字带刺,甚至让苏送突然想起了那个在长宁府警告过他的白发男子,那个自称简文君的男人,似乎说着和韦燕来一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在阻止我与阿喜?”苏送紧紧地皱起了眉,“我与她相识颇久,也曾一同历经那些颠沛流离。我一直觉得,她应该是会喜欢我的。”
“那她为什么在大婚当日弃你于不顾?”韦燕来脸上嘲讽的笑意渐浓,“苏公子,收一收你那些肮脏想法,怪恶心的。”
“那只不过是军情紧急。”苏送依然在拼命自我安慰。
“哦?”韦燕来看着苏送那窘迫的神情,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不如等等看,你到底有什么自信,敢妄想成为益王府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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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走停停,一转眼半月已过,而锦官城也近在眼前。
刚刚下车,韦燕喜自然没什么心情再吃个饭什么的,直接就去了西川的府衙。
果然不出韦燕喜所料,公文确实是堆积如山,而案旁,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段兄。”韦燕喜望着那男子笑道。
“殿下回来了。”段文昌急忙起身,“京城之行可还顺利?”
“严峻被刑部收押了,山南西道的调令还没下来,可能暂时整个巴蜀两川三十九郡的事务都得我们处理了。”韦燕喜边说边顺手抄起一本公文,打开一看,却被里面的内容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朱笔正楷的批注规规整整,内容条理清晰,思路合理,如果韦燕喜本人亲自动手也不过如此。只要再盖上西川节度使的官印,这公文就可以直接返还给下级执行了。
“段文昌,这是——”韦燕喜惊喜地抬头看向身边温柔笑着的段文昌,“不错啊,看来等我走了,这西川节度留后的官职我必须得给你啊。”
“殿下使不得。”段文昌连忙摆摆手,“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知道殿下这次回来时间紧张而公务繁多,就先自作主张进行了批阅,原本是逾矩了,应该受到责罚才是。”
“那就罚你帮我再把官印盖了。”韦燕喜脸上笑意渐浓,顺手就解下腰间的锦囊丢给段文昌。这从青城山上开始,这小半年了,终于遇上了一件让人舒心的事情了。
韦燕喜回来的迟了,中秋节已经过了六天了,也是因为节度使本人不在城中的关系,今年的游街仪式也没有举行,但剑南幕府里的诸位幕僚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回家过节去了,要到节后第十天才回来帮忙处理公务。
韦燕喜看着已经坐下拿着官印开始工作的段文昌,沉吟了一下,向站在门外的侍从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以后段大人就是剑南幕府的掌书记,大小政务都先应递交段大人,若段大人不能定夺,再交给我处理。”
门外的侍从听此,连忙去东书房替韦燕喜起草政令。
段文昌望着韦燕喜,韦燕喜笑了笑:“你非池中物,迟早要从我这西川的小鱼塘里,跃进皇宫那金灿灿的龙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