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韦燕喜就已经匆匆赶回韦府。韦燕丛的死事发突然,而且韦府又久无人居住,所以更是没有来得及准备大办韦燕丛的葬礼,只好就这样将她匆匆葬入祖坟。
韦燕丛昔日里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极善古琴,更写得一手秀气娟丽的簪花小楷。而同时她也是京城神医,有着“青囊仙人”的美称的孙瑾的高徒,未出阁之前,韦燕丛就时常帮着京城里的大族小姐们看诊。
韦燕喜属于然与这位堂姐不常见面,却也有感于韦燕丛的娴静优雅,更称得上是人淡如菊。
有时韦燕喜也会想,若是她活成韦燕丛那般恬淡的女子,兴许有时另一番境遇。或许她也会嫁入某个书香门第,看遍宅门争斗,最重从韦夫人变成韦太夫人,再封了诰命,等到白首之时以高龄安然离世。
可若是这般,她又如何甘心?
韦燕喜看着韦燕丛的棺椁渐渐被土掩埋,终于目不忍视,轻轻背过身去悄然落泪。
或许躺在那里的韦燕丛,也曾希望自己能像韦燕喜一样,为家族,为父兄做些什么。
但她终究成了那高门围墙里的囚鸟。
墙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墙外面的人却在艳羡着墙里的安稳现世。
苏送与韦燕来以及一众仆从站在城门外,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韦燕喜与前来送别的契苾参赫。
韦燕来似乎不大喜欢苏送,自一开始,这孩子便死活不肯与苏送站在一处,而是抱着韦燕丛的儿子坐在车里,与苏送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另一边,还站着韦氏宗祠负责掌管家谱的长老韦温茂。
“高叔祖。”韦燕喜规规矩矩地对着这老者行礼,这个老头已经八十高龄,论辈分比韦燕喜的曾祖还要高出一辈,与韦燕喜的高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小殿下这可使不得。”韦温茂连忙扶住韦燕喜,“殿下如今身份尊贵,怎可对我这白衣老儿行礼。”
韦燕喜站直身子,倒也不与这老者多说什么,就直奔主题:“阿丛的那个孩子我想让他上咱们韦家的族谱,最好就写在阿丛名下。”
“这恐怕有违礼制吧。”老人面露难色。
“那就要坐视咱们韦家的姑娘受尽元氏的欺辱?”韦燕喜眯起眼睛,“高叔祖,您也知道,韦氏宗族本就单薄,难道就放任这个孩子,这个韦氏的血脉在外漂泊?”
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面色阴沉的韦燕喜,他看见韦燕喜抬起手,晃了晃那只带着蛇戒的白皙手指,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入耳清晰:“您看清楚,我是宗子,您不过是个管家谱的,家族的族长只要离世,宗子就可以一家独大。您觉着你说个不和礼制,我就不让这孩子上家谱了?”
老人愣了好一会,连忙对着韦燕喜咧嘴一笑:“殿下说的在理,自然一切都依着殿下说的去办。”
韦燕喜见这老人服了软,自然也不会得寸进尺,只是微笑着扶住老人的手臂:“高叔祖,马车也都给您备好,既然咱们两三句话就能谈好的事情,何必麻烦您老人家亲自还要跑这一趟?”
老者不敢对视韦燕喜的眼睛,只好偏过头去。他原本以为这小丫头是个好拿捏的,以为能借着今日在韦燕喜这里树立一个长辈形象,今日若是可以震慑住韦燕喜,日后也好进一步彻底控制了整个韦氏。
可见韦燕喜这般,反而是他开始畏惧起这小丫头来。
老人甩开韦燕喜的手,转身就上了马车,招呼车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而另一边站在的契苾参赫,见韦燕喜没空搭理他,便走到苏送面前:“苏公子,你还记得我不?”
苏送连忙笑着拱手:“草民见过小将军。”
“别这么生疏,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起去过罗天大醮的青年才俊。”契苾参赫顺势勾搭住苏送的肩膀,两人就这么看似亲密地站着,契苾参赫突然压低声音,“我回到京城之后,从龙图阁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朱虚侯秦玉明死了。”
苏送惊讶地抬头看向比他高半个头的契苾参赫,而契苾参赫却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站着的韦燕喜。
“想一想秦玉明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毕竟死在他手下的人都能凑出一支忠义军了。”契苾参赫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还听说,秦玉明死相惨烈,尸首分离,首级被带回到京城,还让秦家的人过来验明就是秦玉明本人。”
“那,到底是谁杀了他?”苏送的声音微微颤抖,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住拳头。
“龙图阁向来行事隐蔽,我虽然是龙骧骠骑将军,却无权干涉龙图阁的事情,更无法过问。只是恰好有朋友在龙图阁任职,隐隐听到了一些风声,杀死秦玉明之人使得是一杆银枪,雕龙绣凤,功夫了得。”契苾参赫压低声音,“苏公子如今武功尽失,报仇之事便先暂且搁置吧,就算你找杀死秦玉明之人,你也未必能打得过对方。”说完契苾参赫放开苏送,向站在马车旁边的韦燕喜走去。
韦燕喜看着契苾参赫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想与他纠缠太多,冷冷地开口说道,“这次的事情就就此了结,孤与龙图阁也不想再有什么瓜葛,日后孤在锦官城过孤的小日子,龙图阁横行朝堂还是如何,都与孤无关。”
契苾参赫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脸:“殿下为什么这样生气,日后能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韦燕喜没好气地对着契苾参赫翻了个白眼,契苾参赫却拉住韦燕喜的手,将一枚铜钱放在韦燕喜手心:“龙图阁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可以靠这个让龙图阁给你卖一次命。”
韦燕喜顺势将这铜钱收进袖袋:“那孤也不跟将军客气了。”她扭头看向苏送,“苏送,到车上去,要走了。”
契苾参赫恭恭敬敬地给韦燕喜行了礼,韦燕喜转身踏上马车,不再理会这站在原地的男子。
长安城外的十里亭,还有人在等着韦燕喜。
华山清玄观德义道长韦芝,南康郡王,西川节度使韦承之弟。此时,正在十里亭恭候着韦燕喜。
这一身苍衣的道人,抬起头望向长安城的方向,脸上的笑意似有似无。
长安的帝星,离归位的那一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