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转身,看到陈衍峰站在喷泉上朝她招手。
“陈处长。”苏念强忍住情绪,随意笑道,“要走啦?”
“是啊。”陈衍峰冲她笑笑,“要一起走吗?”
“不……”苏念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好呀,那就麻烦陈处长捎我一段了。”
“苏念。”肖劲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板着脸看着她,“过来!”
她朝他看去,心里突然排山倒海似得难受,连带着眼眶也发涩。他叫着苏念,眼里看到的却是邹苒苒吧。这个认知就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慢慢磨着,血慢慢流着,痛楚如潮水般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全身,还不如一刀刺死来得痛快。
她不敢继续看肖劲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流泪,可是她有什么立场流泪,她为什么要流泪。如果不是因为她跟邹苒苒长得像,他不会对她好,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交集。如果某天真产生交集了,那也一定是站在对立面,成为彼此的敌人。
她不想做他的敌人,更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笑道:“花送到了,我就不打搅总司令了。”说罢,她飞快转身,“陈处长,我们走吧。”
陈衍峰打量两人:肖劲一副吃炸药的样子盯着苏念,苏念故作潇洒地转身,可眼里分明有闪躲和不安。陈衍峰蹙眉,若无其事地跟肖劲打声招呼后开车离去。
苏念跟兔子似得飞快钻进车里,好像慢一步就会被猎人捉走似得。
肖劲看着她利索的身影,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她跟陈衍峰这么熟稔,却跟他这样陌生;他明知他不喜欢她叫他“总司令”,她还是喊得那么顺口;他明知他让她留下来,却还是跟陈衍峰走。她对他真的就这么狠吗?
日光西斜,后视镜中肖劲默然立在长廊上,习惯性地维持着挺拔威严的军人站姿,却无端显出一种孤独。苏念不忍再看,任凭后视镜中的人一点点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车子很快离开司令府。看不到肖劲,苏念的情绪也就正常了。不习惯车内安静,苏念找话道:“陈处长,今天谢谢你,我就在这下车好了。”
“不如一起吃个晚饭?”陈衍峰看着路边的餐馆,“吃西餐吗?”
询问的语气好像她已经答应这件事似得,苏念忽地有些生气。他们军政府里的人都这么以自我为中心吗?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都不用管别人愿不愿意,答不答应吗?
“我不吃,我要下车。”苏念冷起脸。
陈衍峰诧异地看向她,“不想吃西餐吗?那去吃中餐,你应该喜欢吃辣吧……”
“你凭什么觉得我喜欢吃辣?”苏念不快地看过去,“就因为我长得像邹苒苒,你们就都拿我当她,把她的喜好强加在我身上?”
陈衍峰一怔,踩了下刹车鞋,车缓缓停在路边。
“苏小姐,你的确跟我的朋友邹苒苒长得很像,但你是你,她是她。”陈衍峰严肃说道,“或许肖劲会分不清,但我分得清,我想和你——苏念——做朋友,而不是在你身上找邹苒苒的影子。”
就像一团就要迸发的烈火忽然被一瓢凉水给浇熄了,苏念的火气一下就被浇灭了。她没想到陈衍峰会这么坦白,这么郑重。
“陈处长,我能问问她是怎么走的?”苏念犹豫片刻后问道。
或许是潜意识中抵触邹苒苒,因此她从未刻意去打听过肖劲和邹苒苒的事,而且她来燕宁后听到最多的也是关于肖劲不举的事。“邹苒苒”这个名字似乎早就被人遗忘了,四年了,谁会费心去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了那些仍爱着她念着她的人。
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问,陈衍峰平静一笑,“我想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故事。”
车子重新启动,没有开向任何一家餐厅,而是到了全国最负盛名的学府——明德大学。
陈衍峰出示证件后,车子便顺畅地驶进校园内。学校已经下课,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只有住校生在教室温习功课。苏念看着他们,心里莫名有股说不出的亲切,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懈下来。
“真巧,她以前也是这班的学生。”陈衍峰轻声笑道,“功课不好,打牌玩骰子却是好手。”
打牌玩骰子?苏念微惊,肖劲这么稳重的人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不信吧?”陈衍峰看穿她的心思,“我们那时也很费解。我们都以为肖劲会喜欢安静优雅的大家小姐,没想到却带来一个吵吵闹闹的嬉皮丫头。”
想起从前的时光,陈衍峰脸上的笑格外温柔。陈衍峰边走边道:“他们在一起三年,就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结婚时,邹苒苒却出事了。”陈衍峰神色凝重,沉默片刻才说道:“她是兴邦会里的人。”
“兴邦会!?”苏念只听到自己惊叫的声音,猛地想起面前的人是特务头子,慌忙收拾情绪。可陈衍峰并未在意她的诧异,继续说道:“她被兴邦会里的人利用,杀害了肖劲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总司令。迫于军政府的压力和被欺骗的愤怒,肖劲下令处死了她。”
苏念猛地停下脚步。
“是肖劲下令处死她的?”苏念不敢相信。
“是。”陈衍峰冷静回应,“那时他别无选择,后来虽查清了事情真相,还了苒苒的清白,他却再无法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所以他才那样小心翼翼,那样迁就她甚至有意讨好她,是愧疚,是自责,是痛心,是弥补。但不管他出于哪种心理,她在他眼中就是邹苒苒的化身。他把他对邹苒苒未尽的爱全部付诸到她身上,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他的过失。
苏念轻声一笑,心头不怒不怨,只感到一股无力的凉。
“苏念,如果你想要简单自在的生活,那就远离肖劲。不要出现在他的身边,不要让他以为是苒苒回来了。”陈衍峰看着她,郑重而诚挚地说道。
远离肖劲,远离肖劲。
夜已深沉,可陈衍峰的话就像咒语般在她脑中盘旋。邹苒苒是死亡出乎她的意料,更让她震惊的是邹苒苒竟跟兴邦会有关,而兴邦会就是卫国营的前身。
邹苒苒四年前死亡,她三年前失忆,她们长得又这么相像,她们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她会不会就是邹苒苒?
苏念浑身一凉,额头渗出冷汗,随即她拼命地摇头,将这种荒谬的想法给丢出去。
她自小是在羊城乡下长大的,她曾跟堂姐回去过一次,乡里人还有人认得她;堂姐还跟她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她听着陌生却觉得不像是编出来的。更重要的是,肖劲想要处死的人会有活路吗?
一想到这,她浑身像被冰水浇透似得寒。
连最爱的人他都能下手,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倘若一日他知道她是卫国营的,也会像处决邹苒苒那样处决她吧。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她还太嫩了,根本做不了他的对手。
苏念决定以后少去司令府,对肖劲的要求更是要拒绝。
对于她的决定,头一个反对就是虹姐。虹姐得知她不去司令府送花,谨慎询问:“你得罪总司令了?”
苏念摇头。
虹姐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口茶压压惊。
“是他得罪我了。”苏念鼓起腮帮。
“噗——”向来最注重仪态的虹姐一口茶喷了出来,连连咳嗽起来。苏念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笑道:“至于这么吃惊吗?”
虹姐掏出手绢擦嘴,嗔她一眼,一副深谙其道的模样:“你怕是没听过总司令的故事,这燕宁谁不晓得总司令心冷手狠,”
“多冷多狠?”苏念装作不知。
虹姐瞅瞅外头,正中午街上行人少得很。虹姐压低声音说道:“他连自己女朋友都能下令处死,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女朋友,邹苒苒,苏念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掉入一个圈子,怎么转都绕不开邹苒苒。
“虹姐,你认识他女朋友啊?”
“不认识。”虹姐坐正,“反正是个学生,叫邹什么的,时间久记不得了。不过听说总司令可喜欢她了,哪晓得她竟然是兴邦会奸细,虽然后来平反了可人都死了,平反有什么用,听说啊那姑娘死地特别惨……”
苏念神色有些僵硬,“有多惨?”
“总司令想从她嘴里得到兴邦会的消息,严刑逼问下竟把人给打死了,你说着好歹交往一场,人都死了,也该把人家安埋了嘛。可总司令不泄愤啊,用烧红的烙铁毁了她的脸,那景象狱警看了都差点吐了,之后又让人把她丢到江里,说是要喂鱼,让她死无全尸。”虹姐说完,轻轻颤了一下肩膀,好似她亲眼瞧见那景象似得。
苏念面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那样深爱的人到他对立面,肖劲都能毫不留情地毁掉,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