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偏厅,苏叶就看到封盼儿哭得通红的眼睛,妙彤在一旁一边用手绢擦拭她的眼泪一边轻言安慰,而徐凌恒,则端坐在一旁,两眼垂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看到苏叶进来,徐凌恒抬起头来,看着苏叶,眼神却有些迷茫,倒是妙彤站了起来,行礼道:“苏妈妈,您回来了。”
苏叶点了点头,冲徐凌恒笑道:“徐大哥,一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了,真是抱歉。”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徐凌恒这才像回个神来一样,连连摆手道,“苏姑娘还是别叫我徐大哥,就叫我凌恒吧。”
“噗嗤,”旁边的妙彤笑出声来,“徐公子,在咱这青楼,所有姑娘都就可以叫姑娘,唯独这苏姑娘是叫不得的,妈妈之名可担着一家青楼的名声呢。”
“额,那是凌恒唐突了。”徐凌恒愈发的窘迫了。
“徐公子,不用搭理姑娘们的调笑,”苏叶瞪了妙彤一眼,伸手招呼徐凌恒坐下,“只要叫的自在,徐公子想怎么叫都可以。”
“凌恒受教了,”徐凌恒坐下,倒是暗自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懊恼,稍微稳定心神,恢复了一贯的洒脱,“刚才我在和封姑娘说她母亲下葬的事情。”
“已经下葬了么,”苏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封盼儿的肩膀,“改日我们一起去好好拜祭一番。”
封盼儿点了点头,徐凌恒又说道:“不过关于封姑娘卖身契的事情,现在倒是有一些麻烦。”
“嗯,什么麻烦?”苏叶皱了皱眉头。
“漕帮上次被折了面子,几次都没在我这儿找回场子,便把气出在了封姑娘身上,”徐凌恒一脸的不屑和憎恶,“这群废物买通了教坊司的人,这样即使苏妈妈同意为她赎身,封姑娘贱籍脱籍的事情会被他们干涉阻拦。”
“他们的手伸得这么长?”苏叶有些意外。
大昱建国时,官府加强了对民间的控制,所有卖身于青楼的倌人均定为贱籍,倌人想要从良,除了要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外,还得有青楼老鸨一起陪同去教坊司脱离贱籍。
而教坊司一般都和老鸨的关系密切,因此无论一个倌人有多红,手里存的私房钱有多厚,都不敢轻易得罪自己的老鸨,而感情深厚的老鸨才会愿意因为为倌人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同意倌人从良,放从而弃一条大好的财路。
漕帮直接断了一段时间内封盼儿脱离贱籍从良的希望,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注定了封盼儿今后的命运。
“更糟糕的是,漕帮还在四处放话,说封姑娘是天姿国色,说得不少人都心动了,”徐凌恒接着说道,“他们还说红尘阁把封姑娘藏起来是准备卖个好的梳拢彩头,现在市井之间对这件事情的议论都很热烈。”
“他们要这是要用形式来逼迫我们服软啊,”苏叶沉吟了一会儿,“妙彤,我对这些不是太熟,以你的经验来看,要是我们一直压着这件事不让盼儿梳拢接客会怎么样?”
“苏妈妈……这个主意绝对是下下之选,”妙彤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青楼这个行业靠的就是名声在外、恩客推崇。众人捧你时能把你捧到天上去,众人如果要踩你,你就是低如尘埃也不会有一处容身之所的。”
“看来漕帮的人是认准了红尘阁的这条软肋了,”苏叶揉了揉额头,“有没有其他关系能够解这次的燃眉之急呢……”
正沉思间,封盼儿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向苏叶和徐凌恒跪下,在木板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吓得苏叶赶紧过去想把她拉起来,封盼儿却固执地不肯起身,而是盯着苏叶和徐凌恒,泪流满面。
“苏妈妈,徐大哥,盼儿的命是你们救的,这个身子的清白也是你们救的,没有让我调入漕帮妓寮那个火坑,”柳盼儿一字一句地说着,满脸的坚毅,“你们的恩情盼儿永世不忘,又怎么能再因为盼儿害得整个红尘阁的姐妹们都不得安身,这一切都是盼儿的命,就让盼儿一个人去承受吧。”
封盼儿话音落下,屋子里便静的出奇,苏叶和徐凌恒相顾茫然,不知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良久,妙彤走了过来,轻轻扶起封盼儿,替她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劝解道:“盼儿姑娘的心意已决,妙彤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今日徐公子难得上门一趟,又算得上是红尘阁的贵客,怎好再为这些事情去烦扰他。”
“听说徐公子也是个好酒之人,”妙彤接着说道,“既然盼儿和徐公子有这层情义在,不如找个雅间陪徐公子好好地喝上一杯,也好把这些纷争抛之脑后。”
苏叶点了点头,封盼儿便擦了擦眼泪,引着徐凌恒出了门厅,待两人走远,苏叶才招呼妙彤坐下,问道:“妙彤,你我虽有主仆之别,但青楼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如你看得通透,这次的事情还希望你能帮帮我。”
妙彤眨了眨眼,刚找了个理由把另外两个人支了出去,正是想和苏叶单独谈谈这个事情,没想到苏叶倒是一眼就看透,关键还一点老鸨的架子都没有,她便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开口问道:“凭着妙彤这些日子与妈妈的相处,我猜如果到最后还是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那妈妈也不会让盼儿梳拢的,是么?”
“这……”苏叶一时有些语塞,如果就这样屈服,让封盼儿梳拢接客,余生自己都会背负起一个沉重的包袱,可如果强行把这件事阻拦下来,红尘阁因此受到重创,自己的计划又该怎么办呢?
“外面市井间的议论,恩客们的看法妙彤先不敢断言,”妙彤接着说道,“可是苏妈妈想过没有,这样做了之后,红尘阁的姐妹们会怎么看这件事,又会怎么看妈妈呢?”
“阁里的姑娘怎么看……你的意思是?”
“妙彤斗胆说上两句,苏妈妈原先并非青楼中人,和姐妹们总是隔着一层,青楼女子是贱业不假,外界的人怎么说怎么糟践我们都能忍受,”妙彤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如果青楼的老鸨都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行业,那也就再无什么情义可以,红尘阁的分崩离析,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