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挺拔的身躯,再熟悉不过。
我几乎是哑着嗓子冲过去的。
颤抖着敲了敲门,霍少寒便回头,开了门锁。
四目相对,霍少寒的眼睛里,透着同我一样的复杂。
我快速的越过他朝休息室里望去。
就看到滕素兰一身最朴素的衣衫,站在一张廉价掉漆的桌子旁,身子有些小心的避开那如同被老鼠啃了的桌角。
她的脚边不远处就有一把椅子,但因为是很久远了的款式,上面的灰尘早就沉积下来变成了黑色的污渍,她没有坐,而是唯恐避之不及。
她就站在那里,哪怕只是一套很普通的短裙套装,都能让人感觉到她同这里格格不入。
看到我,她的眼神幽暗了一下,便将头撇到一边去,似是有一种被抓包的尴尬。
我想起她当时给我留下的那封信,很理解她如今的难堪。
她当初那样信誓旦旦的留下那么长的字句,一定是想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竟然就被霍少寒给找到了。
越是明白她的这种感受,我越是快速几步上前,在滕素兰根本没有防备的时刻,紧紧的拥住了她!
是,我抱住了她!
有生以来,难得的,跟一个同性的长辈,如此相拥。
除了我妈,大概滕素兰也就是第一个了吧。
滕素兰也分明让我给弄懵了,整个身体都是僵直的。
我就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妈……”
下一秒,我感受到滕素兰的身子,狠狠的摇晃了一下。
她的下巴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来。
我才缓缓放开了她,盯住她那精致的眉眼,诚心道,“妈,让你受苦了。”
话到嘴边,就哽咽了。
跟刚下车的感觉,一模一样。
滕素兰。
霍家的女主人。
一个出身高贵又高高在上的女人。
出门坐的从来都是私人飞机,就是高铁上的二等座,她又何曾摸过那椅背,更何况是公共汽车这种东西……
我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滕素兰之前,一定都不知道坐公共汽车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是她竟然为了躲开我们,为了成全我们,选择了一条这辈子来说,对她最难走的路!
这样破旧的汽车站啊!我都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可是她……居然选了这样艰难的一条路线……
滕素兰,这样一个女人,让我如何不承认她母爱的伟大!
我又如何不情动的拥抱住她,向她问一声辛苦了……
这一次,是真的难为她了……
而滕素兰似乎用了比我还要久的时间才消化掉我这样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许久过后,她依然抬着下巴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就从她的怀里挪出来,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再说了一遍,“妈,让你受苦了……我们……回家吧!”
滕素兰的眼眶中,有泪花晃动了一下。
差一点,她的情绪就轰然崩塌了。
只是最后一秒,她依然坚挺住了。
倔强胜过了一切,“不行。”她说,“我们注定是不能共存的,你现在跟寒儿有了孩子,我……回不去了。”
“那是你的家啊!怎么就回不去了?”我不解的质问。
下一秒,休息室的门,就被狠狠的撞开了!
我惊悚的回头,便看到路景涛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夹杂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你们都在?好,很好!”他开口,就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然后几个大步冲到我的面前,狠厉的推我一把,就死死的抓住了滕素兰的胳膊!
那动作,粗暴的一点怜惜都没有。
我踉跄了一步,差一点摔倒,扶住一旁墙壁的瞬间,霍少寒冲到我面前,温厚的大掌,结实的握住了我的腰身。
我身形才刚刚站稳,路景涛激烈的声音就传来,“是他们逼你走的吗?嗯?”
那质问声中,甚至透着一股淡淡的恨意。
我跟霍少寒同时歪过头去看,就看到路景涛站在滕素兰的身边,目光凶狠。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路景涛歇斯底里的一面。
这样的歇斯底里,好像,如果真的是我将滕素兰赶走的,他就会杀了我一样。
杀死他的亲生女儿。
而事实上,残忍的是,我竟然猜对了。
路景涛下一句对着滕素兰说的话就是,“我说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素兰,耗尽了大半辈子,我们已经不能再彼此失去了,如果他们一定要阻拦,那就……”
“就怎样?”滕素兰忽然开口,截断了路景涛的话,“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你的女儿,路景涛,你要怎样?又敢怎样?”
这样的两声反问,却根本就没有浇灭路景涛心中的怒火,他更加用力的抓着滕素兰的胳膊,从牙缝里道,“怎样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就怎样……”
我在路景涛的眼中,看到了疯狂。
而那种疯狂,如一把粗鲁的砍刀,直接砍在我的肩膀上,直至心脏的位置。
太疼!
以至于我没忍住。
“包括,要我腹中孩子的命吗?”我问。
路景涛就猛然转过头来,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凌厉,刺目。
针锋相对,我们谁也没有让谁。
眼睛带来的酸胀感,让我忽然想起,站在我对面的,是我的亲生父亲,眼角就莫名松垮下来。
这就在真正要掉落眼角的那一个瞬间,路景涛却率先软下了语气,缓缓的,用他无比磨人的声音道,“佳宜,你还年轻。”
狭小的休息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扇老旧的风扇正在用力的转动着,噪音很大。
闷热的气息流转,一直逼到胸口,我忽然感到一阵喘不过气。
“对,我还年轻。”声音缥缈,我说,“但是,路先生,这已经是我怀的第三个孩子了。”
话毕,我皱着眉头,倔强的盯着他的眉眼,“前两个,都没能活下来。”
血液倒流,这句话,还是狠狠的戳中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痛处。
摊开伤口来,再自己撒上一把盐的感觉,并不好。
而路景涛只是拧着眉,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