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如果主人身份比客人更尊贵,事情就简单的多。
这一次,云无心和玲珑的官家身份绝对比陈奇更尊贵,该怎样才能请陈奇一家赴宴,却是非常为难的一件事。
玲珑和云无心牵着马儿,在街央徐徐漫步,看着街道风景,玲珑几度感慨:“路过了几条巷子,我看许多民居都比陈知府家里气派。”
当然,如果陈奇不用俸禄做客金,哪怕少收一点点客税,家里也不至于大年初七吃不上肉。
“衙役给小孩子几块糖,陈知府都要给钱……”玲珑微微一声叹息:“如果陈知府吃了今晚的宴席,恐怕要卖房子了吧?”
经过玲珑叹息,该怎样才能请动陈奇,竟然是小问题了。
一顿酒席吃下来,要逼到客人卖房子,这才是大问题。
以陈奇这么独特的人,一定做得出这件事。
“云无心,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玲珑独自说着为难话,云无心却始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默默盘算一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云无心终于说话了:“楚小姐,今夜,请换上裙装,素衣见客。”
这句话很周到,既然是请人家吃家宴,当然不能以官服压人,否则也太失礼了。
“也行。”玲珑点点头,紧接着两声俏笑:“不过……云公公得为我梳头。”
既然已经知道上差的吃住用物,是由陈奇个人花销,当然不敢让他再破费了,玲珑和云无心住进一间客栈。
云无心为玲珑梳了发髻,这一次,却不是“玲珑发髻”。
依然美,美不胜收。
华贵中透着几丝俏丽,少女竟然显得更年幼了。
看着铜镜中的美人,玲珑心里不得不承认,在梳头这件事上,云无心实在很有天份。
左看看,右瞧瞧,脆盈盈的问过去:“云公公,这种发髻,有名字吗?”
“楚楚。”
楚楚佳人的楚楚,也是楚楚玲珑的楚楚。
“是楚楚可怜的楚楚吗?”玲珑俏皮的忍住笑,丝毫掩饰不住得意:“可是我天生丽质,怎么会楚楚呢?”
女人,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欢喜容颜,这不是不变的道理,而是永恒的真理。
云无心轻轻放下木梳,沏好一壶热茶,回首叮嘱玲珑:“楚小姐,我不来接你,你千万不要出门。”
这……什么意思呢?
玲珑想问清楚,一回头的瞬间,云无心已经走出房门。
追吗?
才懒得理他,永远玩着故弄玄虚,永远装着高深莫测。
等云无心走了以后,玲珑再次坐回铜镜前,细心记住楚楚的梳法,就不信自己梳不成。
云无心离开很久了,从晌午一直到晚霞,究竟忙什么去了?
不会是请不动陈奇,所以不好意思回来见人吧?
七小姐正在暗暗偷笑的时候,突然听到窗外远处隐隐传来铜锣声响。
除了铜锣阵阵,还有马蹄声声,似乎有一支马队,正由远自近而来。
玲珑悄悄将窗子开一条缝,果然瞄见街上有一支马队,马队整容壮大,有衙役举着肃穆牌子开路,队伍里护着三顶轿子。
究竟是什么人出行,竟然有这么大的排场?
正在猜测的时候,马队驻停在客栈楼下,第一顶轿子里下来一个华衣绣服,双翅金冠的人。
玲珑笑了,早就该猜到了,除了云无心,谁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云无心命令马队原地肃立,自己则迈步进入客栈,直奔玲珑的房间。
脚步声到了房间门口,听到云无心谦谦有礼的请词:“属下云无心,伺候公主殿下赴宴。”
公主……殿下?
这,这……又在扮哪出戏呢?
玲珑开了门,见到眼含笑意的云无心,在确定没有旁人在侧的时候,立即扯着云无心的袖子,将他拉进房间。
狠狠赏他一个白眼,悠悠的问过去:“云公公,我是什么时候从玲大人变作公主殿下的?”
“在鹿岛的时候。”
这个答案很出乎玲珑的意料,在鹿岛的时候,玲珑只是撒金子的玲大人,顶多被军士们称为财神娘娘,从没有过公主一说的传言。
云无心这次没有卖关子,直接说清原由:“胡宴见我随行你左右,曾经套过我的话,误以为你是皇帝的干妹妹,是本朝的明秀公主,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难怪了,胡宴在陷入绝境时,曾经拼死一搏,要挟持的就是玲珑,原来在胡宴心里,玲珑是明秀公主。
还好,鹿岛的灯阵布局里暗藏杀火,再有云无心的暗器做配合,才能化险为夷,至今平安无事。
“明秀公主的身份,比玲大人更好用,所以……”云无心轻轻一笑,低眉拱手,像在舞台上念着戏词:“属下伺候公主殿下赴宴。”
冒充公主是大罪,但在当今天下,缉事厂已经能做皇帝的主了,三档头亲自伺候的公主,没有人会怀疑是假的。
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只为让陈奇一家吃一顿美味,可云无心和玲珑却觉得非常值得。
“公主就公主,殿下就殿下!”玲珑俏皮的扬起下巴,问向云无心:“云公公,该怎么做,才像一位公主?”
“目中无人。”这种答案的确很贴切。
“哦,那就不是模仿云公公平时的死样子就行了吗?”玲珑狠狠损了云无心一句,随后星眸拒人千里之外,淡淡一句:“小云子,还不伺候本殿下上轿吗?”
玲珑从玲大人变作了公主殿下,云无心从云公公变作了小云子。
马队里的轿子很华贵,金色的穹顶,庆红的油漆,怎么看也不像公主出行的銮仪,更像是新娘子出嫁时坐的轿子。
想想也是,这种小城,怎么可能准备皇家仪仗,连知府本人也雇不起轿夫,更没有官轿一说。
在大年初七,能凑齐这三顶新娘花轿,也实在不容易了,难为云无心从晌午忙到黄昏。
马队停留在陈奇家的巷子街口,云无心带了两个衙役深入巷子,不知道摆了什么官威架子,总之,请来了陈奇夫人和一双儿女。
第一顶轿子坐着公主,第二顶轿子坐着陈奇夫人,第三顶轿子坐着陈奇子女。
本以为另有人已将陈奇请到酒楼了,然而酒楼里却没有见到陈奇身影。
马队停在酒楼门前,老板哪见过这种阵仗,立即带着所有人到门口迎接。
偷偷从衙役嘴里打听出是明秀公主来赴宴,更是吓得颤颤巍巍,一个头磕在地上,不停的捣蒜,生怕公主有一点点不欢喜,恐怕保不住九族性命。
厨子们不敢有丁点儿懈怠,立即精心准备宴席,酒楼老板从地窖里取出珍藏多年的醇酒,拍碎泥封,酒香浓郁。
将藏酒注入瓷壶中,这才敢端上楼,摆入宴席。
酒席已备,菜色诱人。
云无心驱走所有旁人,先伺候公主落入首位,再安排陈奇夫人陪在左厢,随后坐一对儿女,云公公本人落在最尾端,将公主右厢位置空余,估计是留给陈奇的。
可是,陈奇还没到,云无心已经斟了酒,以眼色示意玲珑题词。
这本就是没有排演过的一场戏,玲珑低眉忍住笑,事情被推到这种地步,也只有随心发挥了。
轻轻拈起酒杯,举到眉心之处,灵音细柔也优雅:“第一杯酒,祝福江山长青,皇兄安康。”
饮下第一杯,偷偷瞄一眼云无心,见到云无心也是低着眉目,脸色微微红润,会不会在偷笑我装腔作势呢?
再题第二杯时,玲珑依然随心而为:“第二杯酒,祝福风调雨顺,百姓富足。”
不错,不错,心系江山和百姓,这应该是公主该有的情怀吧?
认认真真的饮下第二杯,云无心却呛了一口酒,急忙用装出来的咳嗦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玲珑狠狠瞪了云无心一眼,你让我假冒公主请客,你却在一旁看我笑话,天下哪有这么坏的人?
于是,玲珑放下酒杯,冷冷一句:“小云子,你有些太失礼了。”
云无心紧忙擦净了嘴,低着头:“属下知罪。”
公主却不依不饶,星眸瞪过去,发着尊贵的脾气:“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云无心没有半句废话,立即起身,垂着双手,依墙而立。
不得不说,看云无心受委屈的模样,还的确挺开心的,虽然明知道他在做戏。
训斥过了下人以后,玲珑转头笑盈盈的说向陈奇夫人:“客地请席,只能准备一些薄酒素菜,请陈夫人不要嫌弃。”
陈奇夫人低着眉目,不敢直视公主,轻轻解释原由:“我们母子该给公主行跪拜礼的,但是云公公说……”
“陈夫人,今天没有公主和知府,只是家人团聚。”温和的对陈奇夫人说过话,玲珑转头看向云无心,冷冷问过去:“小云子,我让你请陈大人赴宴,人呢?”
“这……”云无心低着头,有些哆嗦:“我听说,陈大人不赴吃请宴席,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不请了吗?真拿本殿说的话当空气吗?”玲珑放下筷子,漠然下令:“你自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