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背后却是百姓的血汗钱。
现在玲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无心无论闯进哪个衙门,当地官员都不吝啬珍馐美馔,也不心疼大送黄金,只因为都是些顺水推舟的人情。
用百姓钱财讨好上差,自己还能虚报账目,借此中饱私囊,这笔糊涂账,连傻子也会算。
春风刀,冷如冰,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迄今为止,还没祭过人血。
玲珑问春风刀能不能先斩后奏,那也只是七小姐的气话而已。
如果真的让知府低头亮出脖子,玲珑才没有勇气砍下头颅。
所以,云无心没有回答的玲珑的问题,毅然转身走出餐堂。
这里是衙门后院,尽管现在没有官司上门,也一定有当值的差人守着,云无心找不到知府,却找到了差房。
恶狠狠的一脚踹开房门,云无心傲气凌然,冷冷一句:“让你家老爷滚出来见我!”
守值的衙役当然知道云无心和玲珑的身份,都是知府也惹不起的人,所以立即唯唯诺诺的回答:“大人回家吃饭了,此时不在府衙。”
回家吃饭?
让我们吃拌咸菜,喝豆腐汤,你却回家珍馐美味?
哼,好气派的知府!
纵横天下的三档头,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于是,目色如箭,刺穿衙役,冷冷一笑:“带我去。”
衙役不敢有半句废话,立即招呼同门牵来云无心和玲珑的马匹,自己则一路小跑的引路,去向知府家宅。
在路上,云无心和玲珑心里都很不爽,不是因为一顿餐食太过寒酸,只因为知府实在太黑心了,居然贪婪到从上差的嘴里抠钱。
七折八拐几个弯,进入一条小巷子,窄的不能两匹马并排而行,到了巷子深处,衙役停住脚步,指着一个普通的门户,气喘吁吁的回话:“这是大人家。”
玲珑和云无心下了马,环顾四周后,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存有几分疑惑。
知府的居所,竟然这么简陋吗?
“叫门。”
云无心一声令下,衙役立即拍响木门。
几声敲门声响后,听到院里传来响亮的童音:“来啦,来啦。”
木门分开左右,见到应门的是一个衣装朴素的小童子。
见到衙役,小童子似乎认识,立即规矩的拱手施礼:“齐叔叔安好。”
“小公子也好。”衙役还过礼数,问向童子:“你爹爹在家吗?”
“在的。”小童子立即让开门前,侧首再行一个礼,声音明亮:“齐叔叔请进。”
“谢谢小公子。”
随后,衙役先请玲珑和云无心踏入小院。
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已经知道童子是知府的儿子,是很有教养的童子。
小院子并不太大,没有什么布景,只是一个普通的院子。
只需十几步就能迈入屋宅。
屋宅是灰瓦砖墙,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厅堂下,坐着知府一家人,正围在圆桌上吃饭。
除了知府,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儿,估计是知府的妻子和女儿。
见到有生人进门,女人立即带着小女孩儿起身,低头向玲珑和云无心施一个万福礼,然后转回后堂了。
知府对儿子笑一笑,说一句:“玉儿,爹爹有公事要谈,你去后面读书吧。”
玉儿规规矩矩的站好,向所有人施了一个礼后,这才走向后堂。
知府再对衙役笑一笑:“你先回衙门,我稍后也回去。”
其他都走空了,饭桌旁只剩下知府,玲珑,云无心。
玲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餐食,也是四菜一汤,不过,和招待上差的却有所不同。
素丸子,酱黄瓜,拌萝卜,炒豆腐,蛋花汤。
大年初七,没有一盘肉?
“两位,寒舍简陋,莫要耻笑。”
知府回身取了两只新杯,为云无心和玲珑斟了茶。
云无心坐下,端起茶盏:“还没请教过知府大人的姓名?”
“陈奇。”知府微微点头,报出名字:“奇怪的奇。”
是够奇怪的,云无心不知道见过多少知府了,陈奇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个。
“我叫云无心,在缉事厂任职。”云无心先递上自己的名字,再说起玲珑:“这位是本朝第一女华衣卫,玲珑。”
这是云无心第一次对一位知府这样客气,得到的只是陈奇的微微点头和一句疑问:“云大人,玲大人,突然驾临陋居,可是有什么紧急公务?”
“公务谈不上,却有一个问题。”云无心饮了半口茶,轻轻一笑:“今年,本地的客税,一共收纳了多少?”
答案只有一个字:“零。”
零?
这个答案很出人意料,玲珑接着追问:“去年和前年呢?”
答案依然只有一个字:“零。”
怎么?连续三年不收客税吗?
云无心点点头,盯紧陈奇,再问一句:“陈大人到本地上任知府,已有多少年了?”
陈奇似乎感慨时光太快,微微一声叹息:“五年零四个月。”
听到答案,玲珑继续追问:“这段时间,本地一共纳了多少客税?”
“零。”
零零零,每次问到客税,答案都是零。
玲珑气势汹汹的来,听到这种答案,竟然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还好,云无心问得更周密一些:“陈大人上任知府后,一共花了多少客金?”
“这……两位是让我现在报出五年零四个月的客金账目吗?”陈奇无聊的摇摇头,讪讪一笑:“衙门里有账本,两位如果有兴趣,可以查一查。”
有账就好对质,玲珑不甘心的抓住一个破绽:“既然没有收客税,怎么会有客金的账目呢?”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云无心看着陈奇,等着答案。
“我的俸禄。”
俸……俸禄?
不收客税,用俸禄当做客金,真是让人惊讶!
面对这么奇怪的答案,玲珑再也没有问题了,云无心低下眉目,慢慢品一口茶后,悠悠问向陈奇:“我在巷子里和院子里,并没有看到陈知府的官轿。”
“没有官轿。”陈奇淡淡一笑,徐徐回话:“我习惯走路。”
真是不亏待名字里有一个奇怪的奇字,陈奇的所有答案都很奇怪。
哪有人不喜欢坐轿子的?
除了问起官轿,云无心又追问一个问题:“我在衙门里没有见到师爷。”
“也没有师爷。”陈奇又给出了更奇怪的答案:“我习惯审案的时候,自己记录口供。”
玲珑并不知道云无心为什么突然问起轿子和师爷,只看到云无心得到答案后,默默无言许久。
终究,云无心慢慢起身,对陈奇双手拱礼,说一声:“打扰了。”
随后,云无心转身向屋外走去,出了院门,翻身上马,离开狭窄的小巷子。
玲珑随着云无心走在街上,本以为是回衙门等陈奇,却并没有走回头路。
“去哪?”玲珑问。
“按本朝制度,轿夫和师爷,是需要官家自己掏钱来雇的,朝廷没有这些拨款。”云无心没有直接回答玲珑的问题,解释了他为什么问起轿夫和师爷,随后溢出苦笑,反问玲珑:“你觉陈奇雇得起轿夫和师爷吗?”
如果陈奇的俸禄都用来做客金了,哪有钱雇这些人。
玲珑恍然大悟,陈奇不是习惯走路,也不是习惯自己录口供,而是没钱雇人。
说过这些话以后,云无心才回答玲珑的问题:“我要包一栋最贵的酒楼,点最贵的菜肴,今夜,我要请陈奇一家人吃饭。”
想想衙门里的四菜一汤,再想想陈奇家里的四菜一汤,玲珑羞愧的低下头。
虽然在年节时刻,大多店铺都不开张,但却没有用金子砸不开的门。
云无心说到做到,果然挑了一家最气派的酒楼,点了最华丽的菜肴,然后,要来纸笔,亲自书写请帖,以云无心和玲珑的名义,诚邀陈奇全府赴宴。
酒楼掌柜的接了请帖,看到云无心是请陈知府,立即面露难色,长长叹出一口气:“客爷,不是我偷懒不跑这趟腿,而是实在请不动陈知府。”
玲珑立即追问:“为什么呢?”
“陈知府为官清廉,从不应酬吃请……”掌柜的无奈的摇摇头,将请帖还给云无心:“这些事,一时半会和客爷说不清楚……我就说一件小事,曾经府里一个衙役给陈知府的小公子几块糖吃,结果陈知府追着把糖钱给衙役,又罚小公子跪了整整一夜……谁还敢呐?”
为人清正,家教严明,难怪小公子知书达礼。
连几块糖的小事都闹成这么大,陈奇怎么可能来这间酒楼?
云无心收起请帖,放下金子,微微一笑:“酒菜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