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婉转,晨风和鸣,不得不承认,云无心奏箫的时候,还有一点点赏心悦目。
玲珑徐徐坐起身,打量一下自己,已被晨霜染得半身湿冷泥泞。
唉——早知此刻的狼狈,我为什么昨夜睡在树下?
摸摸发髻,已经松垮的不像样子了。
遥遥看向云无心,倒是整齐干净,像刚洗过澡一样。
为了你,我沾染半身泥,死太监,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在奏曲作乐。
“喂——”
一声娇音,唤停乐曲,招来弄箫之人。
“楚小姐,昨夜可有美梦?”
可恶,谁睡得这么狼狈,还能做成美梦?
明知故问,拿无聊当有趣!
“本来有一场美梦,却被人吹响竹管子给吵醒了。”
七小姐若想损谁,不用半个脏字。
云无心收起洞箫,微微扬眉:“竹管子好听吗?”
“难听死了,像招魂曲!”
玲珑赏他一个白眼,再补一句嗔怨:“等我换了衣衫,给我梳头。”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之所以这么理所当然,是因为玲珑从心底以为,这是云无心欠她的。
回转营盘后,玲珑向守营兵士要了一桶清水和一座军帐。
昨天,玲珑和云无心闯过了枪阵,又和提督同帐共饮,相谈甚欢。
所以,兵士们没有拒绝玲珑的要求,一切按玲珑的意思安排好了。
云无心守在帐外,玲珑整理好自己,换了一袭新裙,这才召唤他进来。
铜镜前,云无心拈起梳子,轻轻蹙眉:“今天,是楚楚还是玲珑?”
“估计你也不会第三种。”玲珑俏皮的一笑,轻轻闭上眼睛:“你梳什么,我就顶着什么。”
梳齿滑过青丝,云无心手腕灵动时,幽幽一声叹息:“楚小姐,你读过许多书,可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年满十五岁,就要梳起发髻?”
“梳起发髻后,就可以嫁人了。”玲珑依旧闭着眼睛,似乎不屑的回答:“我觉得,发髻这种事,就是给媒婆看的。”
云无心苦笑着摇摇头,原来她并不知道发髻的意义,难怪三番两次的让我给她梳头。
想想玲珑娘亲早故,这件事也就不奇怪了,这种传承,往往都是娘亲说给女儿听的,在书籍里很难寻到答案。
“女子齐笄,就要梳起发髻。”云无心一边梳头,一边慢悠悠的说着其中道理:“头发,是女子的情丝,约束头发,即是收敛情愫,倾泻青丝,是将情爱只留给夫君独享。”
夫君……独享……这么羞人的事……
也就是说,齐笄之后,只允许丈夫见到我放开发髻的模样?
玲珑顿时红了脸,想起云无正在为自己梳头,不由得在心底骂一句,云无心,死太监,你怎么不早说!
“所以,楚小姐。”云无心挽起梳好的青丝,轻轻一句劝:“从今以后,不要在男人面前披散头发。”
真该死,就让你给本小姐梳个头,却哪来那么多废话?
“还好,云公公是内官,不能算是男人,我还不算失礼。”
玲珑倔强的顶回去,这句话虽然阴损了一些,总比让云无心耻笑强。
云无心笑了,继续婉转青丝,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放下梳子,轻轻一句:“好了。”
睁开眼睛,铜镜里一个美人,云额之初梳着“玲珑”。
似乎,比上一次还要好看。
刚才云无心说的那些话,还缠绕在耳畔,玲珑觉得脖子都被羞红了,于是想赶走他,寻求片刻安静,想了一个完美理由:“劳烦云公公去看看赤那醒了没有,如果醒了,我们就快点问青萍。”
“估计醒不了。”云无心似乎有点善解人意,轻轻一句劝:“楚小姐为什么不趁此空闲,补一个回笼觉呢?”
说完这句劝,云无心踏出军帐,又摸出那支箫,在帐帘外奏响。
玲珑想起了在北疆郊外的齐笄夜,云无心为自己准备了一桶热水,为了让自己安心,也在百步之外奏响箫音。
此刻,箫音靡靡,莫不是在告诉我,他在看着军帐,为我守梦?
这个小太监,有时候招人恨,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一个回梦小憩,睡到日上三竿,云无心一直以箫音哄着玲珑入梦,直到醒来。
玲珑对着铜镜,整理好自己,微步走出帐外。
刚刚巧,云无心的箫音破了。
无论如何,尽管身在江南,现在依然是寒冬冷月,温热的气息在竹筒里穿行,竹子终究会裂,就如那句凄婉的诗词——“情到浓时情转薄。”
云无心看着裂箫,低眉苦笑,言词萧索:“这支箫跟随我三年了,没想到今日是诀别之时。”
三年的旧物破损,也足以引发人伤感,玲珑懂这个心思,本想调侃云无心一句——“都怪云公公太能吹了。”
看到云无心苦涩的眉尖,却生生咽下这句玩笑,随之一束微叹:“我们将这支箫葬了吧。”
来到昨夜那棵树下,撅了一只小坑,将裂箫安稳的放进去,云无心向玲珑借了金玉小刀,割下自己一缕头发,一并葬进去。
这支箫,于他而言,不是竹子,而是兄弟。
稍稍沉默一小会儿,寄托了感伤,继续寻求查找青萍之路。
经过整夜整上午,赤那还在提督帐里响着鼾声。
还好,这座城不是边境小城,虽然是军事要塞,但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时候,的确没有太多事情。
云无心进到帐里探望赤那,三盆羊肉只剩下骨头了,两只酒坛已经空空。
这一场醉,恐怕要睡到夕阳斜下了。
当云无心出来的时候,玲珑蹙眉作问:“怎么不叫醒赤那?”
“我不懂蒙古人的规矩……”云无心苦笑,言语里都是无奈:“如果断人清梦是大忌讳,就再也没有青萍的线索了。”
“就这么一直等?”玲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等到晚上他醒了,估计又是一盆肉和一坛酒。”
提起肉还好,但是提起酒,云无心揉揉额头,更加无奈:“楚小姐有什么好办法?”
“晚上的酒,现在就喝!”
玲珑傲然一笑,英姿飒爽的踢开帐帘,闯了进去。
进去之后,就快步疾风,走到提督的睡相旁,对着他的耳朵一声娇喝:“赤那,起来喝酒!”
无论女音的声音多么灵动,当对着耳朵叫一声的时候,简直比惊雷还扰人。
赤那瞬间被惊醒,大掌擒住玲珑的手腕,疼得玲珑又一声尖叫。
“小姑娘,怎么是你?”
“赤那,对来陪你喝酒的客人动粗,也是你们蒙古人的规矩吗?”武将的手果然很有力气,像一只铁钳,箍得玲珑疼出眼泪。
被玲珑这么一训斥,赤那立即撒开手,刚才还苍白的脸,立即紫红一片。
“我还以为是敌军闯营了。”赤那抹抹脸,稍微安稳一下心神。
“赤那,你把我的新衣衫弄油了……你说怎么赔我?”
女孩子就是这么可爱,被攥红的手腕不重要,新衣服脏了才重要。
赤那是一城兵马提督,又是骁勇善战的蒙古人,指挥千军万马,排兵打仗不在话下,可是面对女孩子的责怪却手足无措,只有赔着笑脸,说着无奈的话:“我赔小姑娘十件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赤那,你可真能吹牛!”玲珑笑了,样子乖巧可爱,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我这件衣衫,是用春雾和秋雨雨绣成的,是皇家御用绣娘亲手缝制的,天下没有第二件,你去哪弄来十件?”
“春雾和秋雨……”赤那挠挠头,皱起浓眉,似乎自问:“这些……能做衣服吗?”
既然玲珑有春风刀,就是飞鱼府的人,而华衣卫护侍皇权,所以能接触到御用绣娘,这也不算奇怪,可是以春雾和秋雨缝绣衣衫,这也太夸张了一些。
在一旁听音的云无心,强强忍住笑意,幽幽一声叹息:“中原绣功,天下无双,自然万物,皆可霓裳。”
玲珑瞄一眼云无心故作正经的模样,偷偷转过头,狠狠笑一笑,我本以为我就够能唬人的了,若论起吹功,我实在比小太监差远了。
“那怎么办?”赤那真的没办法了,就算打死他,也弄不来一件春雾和秋雨织成的衣衫。
玲珑偷偷向云无心扬起纤眉,眼神里写满了得意,似乎在说,你不敢叫醒的人,却被我三言两语制服了。
正在盘算如何追问青萍时,赤那突然有了主意,目色炯炯的盯着玲珑,一本正经的说着:“小姑娘,我和你结安达!”
结安达?
这恐怕又是一句蒙古话,玲珑双眼懵懂,蹙起眉头。
“用你们中原话的意思就是,我和你结拜成兄妹。”
说话的时候,赤那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皮绳圈,塞进玲珑手里:“这是我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