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那要和玲珑结安达,也给了信物。
信物是一条能挂在脖子上的皮绳圈,皮绳圈上拴着一颗有洞的小石头。
真是个性急的汉子,玲珑还没答应要和他结安达呢,倒是先把信物给了。
这颗小石头,除了有一个小洞,看着平常无奇,怎么会珍贵的挂在赤那脖子上?
这个问题并不着急问,玲珑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赤那,我如果和你结安达,除了能收到信物,还有什么好处呀?”
玲珑很聪明,既然是小女孩儿,就将倚小卖小玩到彻底。
赤那挺起胸膛,回答的义正言辞:“我们蒙古人,肯为安达拼命!”
拼命?这实在太严重了,也的确不需要。
玲珑歪歪头,可爱的皱起眉毛,轻轻问出想问的:“安达之间,可以互相欺骗吗?”
“安达是交换性命的友情,绝对不可以互相欺骗!”
这个答案很让玲珑满意,于是点点头,一朵俏笑:“我答应!”
赤那带着玲珑,迈出大帐,看着蓝天,郑重说着誓言:“长生天作证,赤那与这个小姑娘结成安达,从今以后,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无论祸福,生死不改!”
立完这番誓言,赤那看着玲珑,嘿嘿一笑:“我今年四十二岁,安达几岁?”
玲珑暗自吐了吐舌头,爹爹今年才三十八岁,我居然和一个四十二岁的人称兄弟,是不是有点太胡闹了?
既然赤那赠送了信物,玲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对赤那眨眼一笑:“安达,你这附近能找到黏土吗?”
“黏土?”赤那有些奇怪,反问回去:“就是能烧碗烧盆的黏土吗?”
“就是能烧碗烧盆的黏土。”玲珑神秘的回答:“不过,我要为安达烧造一盏灯。”
赤那吩咐副官去掘一些上好的黏土,然后又吩咐厨子整治全羊宴,今夜要大肆庆祝。
玲珑古灵精怪,带着黏土和清水,还有一应工具,缠着云无心到了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这才肯制灯。
看着玲珑将清水注入黏土,云无心实在哭笑不得:“楚小姐,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来这座军营吗?”
“当然是追查青萍线索。”玲珑白了云无心一眼,似乎他问了很白痴的问题。
没忘就好……云无心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微微皱起眉头:“你和赤那稀里糊涂的结安达,或许是为了问案方便,你现在拖着我陪你制灯,又是什么用意呢?”
“帮我和泥。”玲珑笑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云无心问得莫名其妙。
“因为我玉手细嫩,不应该做这种粗活儿。”
这个理由,让云无心简直无法反驳。
威风凛凛的三档头,死活没想到,竟然有蹲在地上和泥的一刻。
云无心按玲珑的指挥,将混着清水的黏土揉成团,然后交给玲珑验看,玲珑取出金玉小刀,刺了刺泥团,随后又兑了一些水,重新揉成泥团。
泥团经过数十次捶打,终于上了劲道,玲珑又吩咐云无心去捡一些柴木,生一簇篝火。
在云无心弄火的时候,玲珑用金玉小刀将泥团割成九份,然后用手捏成九个水滴形状,用刀尖刻出镂空,最后以细针雕琢纹路。
看似很简单的泥工活儿,却耗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九滴水,终于做成了。
当做成九滴水的时候,篝火也燃去烈焰,正是深红时分。
玲珑将九滴水摆在篝火周围,先以热气慢慢熏染,将泥中水气一点点蒸干。
泥胎颜色渐渐变浅时,玲珑取出笔和事先调好的彩墨,为每滴水都描以颜色。
待确认泥胎已能承受火温之烈时,才将这九滴水置入泥盒子里,推入火中烧造。
做完这一切,玲珑的双手早已被湿泥沾染。
遥遥看着玲珑以清水净手时,云无心微微侧目,心中有几分感慨。
人们都说玲珑是仙子,只因为仅见锦灯华美,不见仙子染泥。
成仙之路,从来不易。
制了泥灯,玲珑似乎心情特别好,竟然悠悠唱起小调。
这是云无心第一次听见玲珑的歌声,嗓音清秀,实在难以形容,只仿佛来自深幽星空的靡靡之音。
完美的歌声,即便在宫廷乐师的耳朵里,也寻不到半分瑕疵。
曲转音回,悠悠袅袅,渐行渐远,终究细细无声。
歌声飘去后,云无心轻轻夸赞:“偶得仙子几曲歌,不枉人间多颠簸。”
“呦,还拽文拽词的呢。”玲珑轻轻呸了一声,皱眉反问云无心:“哪个唱歌给你听了?”
“此间只有你和我……”云无心摇头苦笑:“楚小姐总不是唱给大树听的吧?”
“当然不是唱给大树听的,我是唱给灯听的。”
灯能听歌,天下奇闻。
玲珑轻轻一声叹息,说着未曾听过的哲思:“每只灯都有喜怒哀乐,听听歌,心情会好一些,心情好了,灯会更明。”
这是玲珑的解释,的确让云无心若有所思。
正在思考这些话的时候,又传来玲珑银铃一般的笑声。
“云公公,你不会真的信了吧?”笑声未止,玲珑说破答案:“我唱几支小调,只是为了算计烧制小灯的火候,现在歌唱完了,灯也该离火了。”
真相原来如此,唱歌只是为了计算时间。
如果聪明的女孩想骗人,真的很难躲过去,云无心低下眉目认输,任由玲珑得意。
得意之余,玲珑捡起簇火的树枝,将篝火堆挑破,勾出烧造的泥盒子。
泥盒子已经有几处干裂,用树枝轻轻敲一敲,就碎的七零八落。
泥块中,已隐约见到九滴水的华美,还未点亮的灯,已让人心底赞叹。
除了水滴,还有一个惊喜。
是玲珑送给云无心的惊喜,在云无心生起篝火时,玲珑偷偷雕琢了一只泥埙。
夜风吹凉了火气,玲珑试着将泥埙从碎土中取出,用香帕擦去浮土,轻巧的递给云无心:“你的箫兄弟入土为安了,就让这只埙兄弟陪陪你吧。”
云无心接过埙,细细看了看,形制古朴如梨,没有多余的花哨,只在埙底雕琢了一个落款——一朵云。
“楚小姐,你怎知我一定会吹埙?”
“不会可以学啊。”玲珑微微俏笑,再调侃一句:“反正云公公一直挺能吹的。”
埙给了该给的人,玲珑细心捡起九滴水,将每一滴都擦得明亮。
每一滴水,只有拇指般大小,却因为色彩靛蓝,深幽而神秘,似乎纳着汪洋海浪,也装着幽幽星夜。
“云公公,你觉得哪一滴最好看?”
玲珑将九滴水托在手帕上,任由云无心点评。
云无心逐一品过每一滴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他看来,都是如此完美。
“选灯之事,楚小姐是行家,我不敢卖弄。”云无心轻巧的躲过了玲珑的问题,然后看看手中梨埙,轻轻几步,似乎自言自语:“我躲远一点,试试埙音。”
看着云无心的背影躲进树后,玲珑调皮的做了个小鬼脸,暗骂一句:“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敢回答,真是没担当!”
然后,从九滴水里细细查看,追寻最美的一滴。
在挑选水滴的时候,听到树后传来隐隐埙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是一些散碎的音阶,估计云无心正在调试音孔,难道这家伙真的会吹埙?
再完美的物件,如果刻意追寻,也会发现瑕疵,玲珑终究从九滴水中选出最美的一滴。
“云公公,你不用躲了,不问你啦。”
俏皮的声音唤回弄音的人,玲珑得意的将水滴状元给云无心看,期待的问着:“怎么样?”
这滴水,像花瓣上的春露,孤独而凄美。
“完美。”这是云无心的答案,也是由衷的赞叹。
“有眼光。”
玲珑也赞一句,随后的举动,却诧异了云无心。
将这滴完美的春露丢在地上,一脚踏上去碾碎,化作碎土尘埃。
这是为什么?
“楚小姐……”
问题还没有问出口,玲珑随意从八滴水中取出一滴,将其他七滴水也踏碎,然后得意的对云无心扬起眉头:“赤那的安达信物,我做成了。”
做成了,就该吃全羊席了。
在回提督营帐的路上,云无心奏响了一曲埙音。
古曲幽若,夜风和鸣,星月映衬,埙音袅袅,竟然像与古人对话。
玲珑侧目看着云无心,唇角勾起笑意,听得如痴如醉。
曲调飘远时,玲珑笑着赞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云公公被缉事厂除名了,到酒楼里当个乐师,估计也能养活自己。”
这句夸赞……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并非是我吹得好,而是楚小姐的埙更好。”云无心回敬一句:“如果有一天,楚小姐的制灯卖不出去了,到乐坊里当个制埙人,估计也能养活自己。”
“无聊!”玲珑呸了一声,随即忍不住扑哧一笑,得意的扬起下巴:“我们快点去吃全羊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