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小厨里,云无心谈成了一桩买卖,今夜,用自己的命换老板娘的头巾。
老板娘收了钱,满意的点点头,甩给玲珑和云无心一句:“官爷慢用,我去后院给你们铺行李。”
说完话,人也转回后院,将前堂留给玲珑和云无心。
云无心挑起面条,慢慢吃着。
如果云无心敢吃这碗面,就证明这碗面里一定没有毒。
玲珑也在面里滴了酱油,拌一些葱花,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很香,哪怕是这样一碗面。
“云无心,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玲珑吃了几口面,终于按捺不住耐性,追问故弄玄虚的人。
“楚小姐,食不言,寝不语。”
这个回答,还有这个笑容……真是,真是,讨打!
玲珑举起筷子,敲着云无心的筷子,偏偏要闹得他不清静。
既然不清静,干脆放下筷子,云无心无奈的叹一口气,脸上有几分苦笑:“等老板娘出门的时候,我全都向玲大人招供。”
出门?
云无心竟然说的这么自信,更加招惹玲珑疑问:“你怎么知道老板娘一定会出门?”
“直觉。”云无心重新拿起筷子,拣了半个咸蛋,对玲珑轻轻一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真觉?哼,信你个大头鬼!
我的直觉还告诉我老板娘不会出门呢。
难道老板娘会将整间店扔给两个陌生人而出门吗?
如果老板娘不出门,看我怎么笑话你。
玲珑不知在心里损了云无心多少句,云无心却吃得津津有味,细细吃完半只咸蛋,又拌了一些葱花入面。
吃完一顿便饭后,云无心自己去柜台里取了两只杯,倒满两杯水。
看他喝水时神定气闲的模样,还以为他在品味最上等的碧螺春。
一杯水快要品尽的时候,就是玲珑打算嗤笑云无心的时候……偏偏在这种时刻,不见身影的老板娘,从后院转回来了。
换了一套新衣衫,扎了一条新头巾,整个人分外明艳。
目色虽然依旧冷幽,笑容却更加勾人,双目凝视云无心,从唇角间流淌出一句话:“镇里老王家的豆腐最鲜,我去给官爷买一些,晚上慢慢吃。”
果然,老板娘打算把店铺扔给两个陌生人,独自出门买豆腐。
“只要是姐姐赏的豆腐,一定很鲜。”云无心的言词依旧放浪,毫不遮掩目光中的索求。
老板娘轻轻一笑,挎着篮子出门了。
玲珑喝了一口水,婷婷起身,走到门前,看着老板娘解开一匹马,随后跃然鞍上,奔腾远去。
玲珑目送老板娘远离,转回头,见到云无心又续了一杯水,品得有滋有味。
“老板娘骑走我们一匹马,这匹马的价格,至少能买她三间酒馆。”玲珑看着云无心,蹙起纤眉:“人会不会一去不返?”
“不会。”云无心自信的点点头:“有我在这里等她,她一定会回来。”
玲珑轻轻哼笑,也坐下端起水杯:“这也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我说过,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真够烦人的,还在卖关子?
玲珑冷下眉目,狠狠威胁云无心:“如果云公公还想和我打哑谜,我就将另一匹马也骑走。”
云无心笑了,讨厌的人也讲信誉,等老板娘离去了,云无心果然全都招供了。
“这家店不是黑店,也不是白店,是一家灰店。”
灰店?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云无心看着玲珑疑惑的眼神,慢慢悠悠的解释:“白店做生意赚钱,黑店杀人越货,灰店不赚钱也不杀人,是给黑店打前哨的。”
解释过了这三种店,云无心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们被灰店相中了,前路就一定有埋伏,可惜……这家灰店一开始没有相中我们。”
的确,从进了这家店一开始,老板娘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张嘴就是撵人走路。
玲珑也想通了这一节,只因为自己穿着飞鱼服,手提春风刀,一般来说,就算是再野的土匪,也不愿意打官家的主意。
“云无心,你怎么看出这家是灰店的?”
这个问题也很必要,店里的一切设施,都看不出别样惊奇,云无心怎么敢断定这是灰店。
“因为老板娘见到官家的人,脸上没有惧色。”云无心悠悠说起一句江湖经验:“常走江湖的人,都知道有三种人不能惹,女人,和尚,小孩。”
想想老板娘的面色如冰,虽然认出他们是官家的人,又何曾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反倒是云无心,净说一些胡言乱语,寡妇,墙头,豆腐,能占便宜的话,他都说尽了。
想到这里,玲珑就有几分生气:“你既然看出这家店是前哨,为什么还要招惹人家?”
如果没有云无心的招惹,估计吃完了面就可以离开了,现在可倒好,被人骑走一匹马,还有着未知的风险,留也不是,逃也不是。
云无心没有回答玲珑的问题,倒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楚小姐,你可知我为什么断定老板娘会离开?”
哼,不是卖弄过吗?因为你的直觉很准。
玲珑喝水不说话,听着云无心自问自答。
“因为我摸过老板娘的手。”
没错,递给老板娘银子的时候,云无心的确趁机揩油了,占了便宜以后,脸上一副登徒子的贱笑。
“老板娘的手又细又滑,还有胭脂香味。”云无心将手指凑近鼻尖,似乎回味无穷,悠然一笑:“练武功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一双手。”
听他这么说,玲珑似乎懂了,云无心摸一摸老板娘的手,不是为了讨便宜,而是为了试试老板娘的武功。
玲珑若有所思之后,轻轻点头,替云无心说出答案:“如果老板娘有武功,就会和我们动手,但是她没有,所以要出门去寻找帮手。”
从来就没有什么直觉,老板娘一定会出门,也一定会回来,这些判断,只是江湖经验。
“找了帮手,就要回来布阵。”玲珑长长叹一口气,问向气定神闲的云无心:“你是想等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如果想找到钻天鹞子,我必须要等。”云无心放下水杯,言词决绝,徒然一笑:“钻天鹞子是本地匪帮,山头虽然被剿灭,余势一定还在,官府拿不到他,只因他藏身于江湖。”
江湖,遥远的看不见踪影,又近在咫尺,让人窒息。
不必再问,一切都明白了,云无心相借着这家灰店,踏上本地江湖路,追到钻天鹞子。
这是一场赌局,用性命做筹码的赌局。
云无心解下腰中钱囊,递向玲珑,清风一笑:“楚小姐,你到前面县城里等我三天,如果三天后,我没有……”
“我只等你三天。”玲珑抢断云无心的叮嘱,接过钱囊,提起春风刀,漠然起身,旋身离开小酒馆。
一声扬鞭,清脆响亮,马儿四蹄翻飞,带走玲珑的倩影。
再也听不见马蹄声响时,云无心踏出小酒馆,望着曲折村路,奏响半曲埙音,仅作离别。
从午后残阳,等到星月初升,终于,老板娘回来了。
篮子里塞满了吃食,还有两小坛酒。
见到云无心,立即一朵笑容:“好弟弟,你还真是个痴情的,居然真敢等我回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的耐心一向很好。”云无心接过老板娘的菜篮子,看着老板娘点燃油灯。
一豆灯火,映出半面侧影,老板娘眉目悠悠:“痴情的,你的同路小妹妹呢?”
回应老板娘的,是云无心更深幽的情话:“有你相伴,我还会与她同路吗?”
“弟弟的小嘴儿真甜。”老板娘哼笑一声:“弟弟等着,姐姐去厨房炒菜,一会儿给你豆腐吃。”
老板娘挎起菜篮子,掌着油灯,去到后面的厨房里。
听着厨具叮叮当当,云无心暗自吸了一口气,以命问路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老板娘出现在门帘之侧,斜倚着门框,举一根蜡烛,唇上重新涂了胭脂,笑容深邃迷离:“好弟弟,豆腐做好了,你把大门拴紧,到后院来吃吧。”
说完话,老板娘扯下头巾,倾泻一头长发,对云无心眨眼一笑,旋身而离的瞬间,展露几步婀娜。
云无心拴紧大门,盯着门帘,轻轻一笑,踏步而过,追寻老板娘的胭脂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