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见,表哥依然冒失,定亲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吼出来呢,真是羞死人了。
刚才被表哥抱过,又被他唤作老婆,玲珑已经窘迫的无所适从,深埋着头,脸上好似烧了一把火,听到一群男人酣畅的笑声,耳边传来七七八八的贺词。
“江百户,小嫂子比仙女还漂亮,你小子可以啊。”
“兄弟们,打酒买肉,给小嫂子接风!”
……诸如此类。
男人们都在起哄,江临风得意的解下官袍斗篷,披在玲珑肩头,突然皱起眉头,才想到疑心的问一句:“你怎么坐缉事厂的车过来呢?”
该怎么答呢?中间有许多故事,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玲珑偷眼看到小厮的脖子上还架着刀,急忙私下和江临风求情:“表哥,先让大哥把他放了吧。”
江临风点点头,走到小厮对面,攥紧拳头,狠狠一拳砸中小厮的面堂。
铁拳之下,小厮被打断了鼻子,也喷了满嘴血,吐出几颗牙,却不敢哀嚎,软软的像垂死的人,被江临风揪住衣领,狠狠啐一口:“滚回幡子厂里等着,爷爷们喝完酒就去砸你的狗窝!”
没想到一句求情,反而让小厮更加受苦,玲珑愣愣的看着江临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威风吧。
在飞鱼府的笑骂羞辱下,小厮驾着车逃了,江临风转头要牵玲珑的手,却被玲珑躲开了,只剩下一句细不可闻的羞涩:“我自己走。”
许多穿着飞鱼官服的华衣卫翻身上马,临去之前笑话江临风:“江百户,兄弟们去买酒买肉,给你一个时辰,有什么私房话快点和小嫂子说完。”
马蹄伴着男人的笑声遥遥而去,偌大的飞鱼府后堂,只剩下江临风与楚玲珑。
等人走空了,江临风为玲珑在凳子上铺好软垫子,又新沏一壶香茶,这才紧挨着玲珑坐下。
表哥坐得如此近,男人的气息就在耳侧,一想到要与他共度一生,总有一夜会同席共枕,玲珑脸上再添几缕红霞,唇角灵音比微风还轻:“听他们说话的意思,表哥已经是百户官了?”
“小小百户官,不值一提。”江临风正是春风得意时,今日重逢表妹,心中喜悦翻腾,更是收敛不住年少轻狂:“将来我一定是最年轻的兵部尚书郎,你一定是一品夫人!”
一品夫人?玲珑更低眉,心里溢满苦涩,她又想起那盏镜中灯,灯里藏着娘娘的血色岁月。
“七小妹,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江临风的问话很痛快,是久违的直来直去,竟然让玲珑有一点点不知所措,也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好笑。
玲珑平时可不是一个扭捏的女子,难道因为江临风是未来夫君,所以不自觉的含羞吗?
短短无言后,咽下心底羞涩,玲珑也认真看看表哥。
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下巴留一点点青须,是武人的风采。
表哥的眼神炙热,惹得玲珑扑哧一笑,微微蹙起眉头问他:“你才多大年纪,怎么学人家留胡子呢?”
听到玲珑的笑声灵动,表哥更是喜上眉梢,摸摸自己的青须,得意的问:“好不好看?”
唉——才几句话的时间,又像小时候一样,经常追着玲珑要夸奖。
玲珑忍着笑意,没有回答。
“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现在就刮了去。”
江临风刚起身,又被玲珑止住,低声一句笑语:“留着吧,我挺喜欢的。”
“你要是喜欢,我留一辈子。”
一辈子,这是男人辣辣的承诺,像火焰一样烫,烫热了玲珑的心。
双手捧一盏茶,低眉看着茶叶飞旋,双腮淡淡飞红。
半口温茶入口,融了风雪凝气,玲珑问向江临风:“表哥,华衣卫……在老家附近设立外所吗?”
“老家?怎么可能?”江临风挺起胸膛,脸上无比荣耀:“华衣卫是直接听从皇上调遣的,只有京都一处。”
夸过之后,江临风心下一凛,拧紧浓眉,疑惑的看着玲珑,好像要和谁拔刀子拼命的架势:“咱们在老家被人欺负了吗?”
“并也没有,只是……”玲珑微微叹一口气,强扮一朵笑容:“我有点不放心爹爹,想有人去家里探望一下,回个平安就好。”
“原来你是担心姑父啊。”江临风松了一口气,得意的似乎一切尽在掌握:“这件事不难办,等咱们写一封家书,我递给衙门口的兄弟,让他们有公干的时候打个来回就行了。”
亲人的感觉让人安心,好似瞬间有了依靠。
“对了,写信的时候,我想和姑父提一提,等你齐笄了我就娶你过门。”江临风说的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埋怨:“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初,偏要定在你十六岁……”
“表哥……”听到娶亲时,玲珑有点羞也有点怕,慌乱中轻轻一句:“还是……还是尊照父母之命吧。”
“何必多等一年呢?”表哥不甘心的摇摇头,有恨不能现在就拜堂的急迫,深叹一口气,反问玲珑:“难道姑父会不同意?”
“也不是的。”玲珑微微苦涩,轻轻嫣然:“必竟是娘亲为我定的日子。”
江临风再也不追问了,只能咽下遗憾,既然十六岁完婚是姑姑的安排,总也不能违背先人遗愿。
玲珑的娘亲是江临风的姑姑,对于姑姑的印象,江临风只是依稀有一点点,特别美,特别静。
伴着暖茶,各自说了几个身边的趣事,玲珑婷婷起身,对江临风告别:“表哥,我先回去了,等我写好信再给你送过来。”
“回哪?”江临风满脸疑惑,随之而起。
“回驿馆。”
回想云无心的阴阳双面,玲珑实在不敢确信爹爹平安,回驿馆等着,是不得已的选择。
“七小妹,你为什么要和缉事厂搅和在一起?”江临风横出一步,像一座山,挡住玲珑的去路,嘴里更加阴沉:“是不是缉事厂胁迫你什么了?”
搅在一起?谁愿意呢?
回想往事,胁迫在前,后来却一点一滴的转变,有时候玲珑也不清楚,云无心究竟还有没有胁迫她,现在面对江临风的逼问,玲珑又该怎么回答呢?
只是这一迟疑的瞬间,江临风顿时咬紧钢牙:“我去砸了缉事厂驿馆!”
“表哥,你别……”
再一抬头,江临风已经提起春风刀,纵出后堂,去马厩里牵一匹最快的马,踏破华衣卫府门,烈烈而去。
哎呀,可别闹出大事,这个冒失鬼!
玲珑来找江临风,只是想托付他确定爹爹消息,却没想到少年人入了华衣卫,脾气竟然如此暴烈,先打伤驾车小厮,又要去砸驿馆。
若是真出了不可收拾的场面,这一切都是我惹了祸,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何苦来寻他?
还好玲珑从小不受女规约束,也有一身好骑术,赶紧追到马厩里也牵一匹马,急忙扬鞭追随。
烈马闯入闹市街道,再转三个街口就要到了缉事厂驿馆,江临风双眼已经透出杀意,单手驭马,单手反执春风刀。
这一战,为了未婚妻子,不死不休!
街市上的行人纷纷躲到路两旁避险,只知道飞鱼官差办案,却不知道谁要倒个大霉。
越过两个街口,踢翻几个摊子,只要出了眼前这条街,就能横扫缉事厂。
在马蹄子打出火星的时候,街口却有一顶轿子拦路。
若是别人家的轿子碍事,江临风也许只顾横冲过去,但这一顶轿子,却让杀气腾腾的江临风强强压下火气,勒紧马缰。
马儿蓦然被主人勒停,扬起双蹄几声嘶鸣,遥遥街口的轿子走出来一人。
这人一身官衣,胸前绣着紫金盘蟒,品级绝对不低,他盯着江临风,面目上一脸沉郁。
江临风提缰走到近前,这人半声冷笑,扬眉斜视:“风儿,见到爹爹却不下马说话,这是哪位先生教你的规矩?”
竟然是江临风的爹爹,也对,不然,又有谁能拦住此刻的江临风?
“爹,你别拦我,今天我非要出这口气!”
“混账话!”江临风的爹爹一声教训,切切反问:“我是当朝二品官,你是华衣卫百户,天下有谁能给你气受?”
刚教训了一句话,又看到街道尽头追近一匹官马,马上的人系着飞鱼斗篷,却是一个女婵娟。
“表哥——表哥——”
江临风顺着呼声回头看看,是玲珑追过来了。
“是……是我的玲珑乖女儿吗?”江临风的爹爹听到驾马婵娟喊风儿表哥,也渐渐认清了玲珑的面目,竟然双唇颤抖,快步迎了过去。
玲珑看到表哥被拦停了马,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见到一个华服官员迎向自己,急忙驻停马蹄。
“玲珑!乖女儿!我是舅父啊!”
舅舅?是舅舅!
玲珑翻身下马,见到舅父脸上有两行苍老的泪,正大步向自己追近。
见到舅舅为自己而流下老泪,玲珑顿时坍塌了坚强,鼻子泛起酸意,小女儿家的眼泪瞬间断线,再也止不住了。
“舅舅!”这就是血浓于水,见到娘舅后,玲珑恨不能哭出所有的委屈。
“玲珑,我的女儿!”舅舅一把抱住玲珑,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死也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