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亲人重逢,有流不尽的眼泪和说不完的思念。
玲珑对舅舅的印象并不太深,但依偎在舅舅怀里,却似乎更能接近娘亲了。
舅舅是娘亲的哥哥,名叫江川流,起先是在老家做一方知县,后来听说因为舅母娘家在京都兴旺,所以几经辗转后,舅舅也连升几级,最后被调任到京都,做一个能见到皇帝的大官了。
“玲珑,我的乖女儿,来京都了也不先和舅父说一声。”江川流拭了拭自己的看泪,再宠爱的刮刮玲珑的俏鼻子,转而牵着玲珑的小手走向轿子:“跟舅父回家。”
走向轿子的时候,江临风却恶气难消,随之一声大吼:“七小妹受了缉事厂的欺负,这口气不出不行!”
“有这种事?”江川流面目惊诧,立即看向玲珑,亦然满脸气愤:“乖女儿,你告诉舅父,缉事厂欺没欺负你,一切有舅父做主。”
该怎么说呢?玲珑不知道云无心与她共同查案算不算是一种欺负,只知道这一刻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舅舅和表哥大动干戈。
权衡过利弊后,幽幽看着表哥,微叹如兰,半嗔半怨:“你到底听我哪句话说缉事厂欺负我了?”
哪句话?玲珑根本没说过。
江临风依然不肯下马,嘴上也不服气,反问玲珑:“如果缉事厂不为难你,你为什么要住他们的驿馆?”
“胡扯!”江川流痛斥江临风,转头对玲珑慈爱的一笑:“你来京都,只能住舅父家里。”
玲珑又何尝不想,可是云无心叮嘱过,要她在驿馆里等着。
“舅舅,可是……”
“没有可是。”江川流引着玲珑向轿子走去,霸气十足的告诉玲珑:“我不管缉事厂有什么人作梗,你是我江川流的女儿,谁也不敢造次,缉事厂也不行!”
安定好玲珑以后,江川流狠狠斜了一眼儿子:“把刀收起来,像什么样子!”
训过一句后,又摸出随身荷包扔到江临风手里:“你先将马送回华衣卫,然后到成衣坊给玲珑买几身最好的冬装,最后去定一桌鱼翅席,让厨子到家里来伺候。”
丢下几句安排后,江川流执意要玲珑乘官轿,向自己的府邸而去。
一晃十年,舅舅已从一方知县熬成朝廷重臣,府邸虽然不够奢华,当然也不寒酸。
未婚妻子来了,江临风安排的很殷勤,自下午开始,厨子们就鱼贯而入,带来许多珍贵的食材,足足忙活了三个时辰。
厅堂之下,挑着几十盏明灯,将门阁外的飘雪映成金色,像天女散花一样美丽。
江川流遣退了所有下人,酒席宴上,一派温情,只有舅父舅母和表哥。
舅母可怜玲珑自幼丧母,将玲珑视女儿一般看待,紧紧守在身边,给她夹菜,为她斟酒。
耳边细声细语的问候,是玲珑从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京都的厨子手艺果然不俗,每味菜肴都精美,就连小小的开胃点心也形制华丽,让人不舍得入口嚼碎。
玲珑已经换了装束,成衣坊送来许多冬装新衣。
殷红小袄,白绒袖口,不需要任何首饰装点,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宛如夜空下盛开的雪中傲梅。
灯影下,美人更加俏丽,江临风内心喜悦翻腾,明年这个时候,七小妹就会嫁给我做妻子,能娶仙子入室,一生足矣。
江临风热辣辣的爱着玲珑,从小到大,从没变过。
在懵懂的小男孩时候,并不知道爱是什么,却知道美是什么。
在江临风心里,最美就是七小妹,没有之一。
甚至,当觉得七小妹受了缉事厂的欺负,不惜单骑孤刀与缉事厂拼命。
酒浓渐渐时,玲珑娇面上已经飞起红晕,舅母心疼的夺下玲珑的酒杯,换上一盏热茶,慈爱的整理着玲珑耳边的发丝,轻轻问着:“玲珑,晚上和我一起睡吧。”
玲珑轻巧的点点头,更让江临风心动,多希望这一点头是为自己。
江川流饮了半杯酒,向着看呆的江临风半声咳嗦,随即说一句:“风儿,你明天还要当值,别贪杯了,早点睡吧。”
睡?有玲珑在府里,恐怕江临风很久一段日子会睡不好的,于是央求江川流:“爹,七小妹刚进家门,我多陪一会儿。”
做娘亲的都懂儿子心思,舅母从江临风看玲珑的眼神已经知道,儿子的深深爱恋,已经不可自拔。
“风儿,华衣卫一但有公务,都是关乎皇家命运的,听你爹的,早点休息吧。”舅母识大体,也随着劝儿子,再补上一句能劝到儿子心坎儿里的话:“你七小妹要陪我很长一段时日,还怕见不到吗?”
这句劝,羞红了玲珑的脸,要是再劝不走表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丑呢,玲珑蹙眉嗔怨江临风:“表哥,贪恋杯中物,怎做尚书郎呢?”
唉——七小妹,我哪是贪酒,而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你。
娇音回荡在江临风的耳侧,他憨憨的笑着,今夜最后一眼深深的看着玲珑:“明天一起吃早饭。”
人走了,留下相思痴恋。
舅母亲昵的拉着玲珑的小手,目光里的疼爱越来越浓,悄悄在玲珑耳畔说着私房话:“风儿对你的痴情,三生三世也不会变的。”
三生三世太飘渺,一朝一夕已足够。
江川流支走了儿子,又对夫人轻轻一笑:“夫人,夜里风寒,你也早点休息吧。”
舅母立即会意,这是丈夫要单独与玲珑诉说离别之苦,随即徐徐起身,舍不得的轻抚玲珑发丝:“等陪你舅舅说完话,就来我的屋子,我等你。”
玲珑乖巧的送走舅母,转过头,看到舅父独自斟了一杯酒,索愁的深叹一口气,似乎蓦然间老了二十岁。
舅舅单独将我留下,莫非有什么密事要说吗?
玲珑坐到舅舅身边,也自斟一盅酒陪着,等着舅舅开口诉说。
半杯冷酒入喉,风雪更冷一度,江川流唇角淌出苦笑:“伴君如伴虎,不求安稳觉。”
陪在君王之侧的,哪一个敢奢求一夜安睡?
古今如此,若想高官厚禄,这就逃脱不了的命运。
感慨过官场凉薄,江川流突然提到和玲珑纠缠不清的缉事厂。
“天下皆知缉事厂的头目姓魏,却不知道他在进宫之前是姓李的。”
这的确鲜为人知,不了解宫中秘史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李姓小子在进宫之前是梨园行的子弟,只因为要躲避还不清的赌债,这才净身进宫当了太监。”
原来魏贼前世是跑江湖唱戏的,为了躲着债主,竟然净身,真是够狠也够聪明,债主总不敢闯进皇宫里讨债吧?
“进了宫后,小子为了有个依靠,认了内庭总管做干爹,这才随着改姓魏。”
跑江湖的艺人都会察言观色,善于见风使舵,估计是他拍溜了内庭总管的马屁,所以有了靠山。
“可是小子的野心远不止于内庭后宫,他借助总管之力,很快就搭上了当今皇帝的奶妈,还公然娶了她,在后宫以夫妻自居。”
这……玲珑听到这里,有点哭笑不得,想问却问不出口,太监居然也能娶老婆的吗?
“当今圣上年幼,对奶妈及为纵容,奶妈在皇帝面前总夸小子聪明伶俐,让他终于有机会伺候在皇帝身边了。”
想想魏贼进宫之后的一二三步,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下成行,果然是城府极深!
“他将跑江湖的那一套用来陪皇帝玩乐,皇帝自幼养在深宫,哪里见过这些新鲜的市井趣事,很快就对他宠信有佳。”
想想也是,都说皇帝是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可是,他足不出户,看不到市俗,他的天下,只是那一方围墙里的勾心斗角。
在有些世人的眼里,皇帝其实是个可怜人。
“受到皇帝宠信之后,小子平步青云,逐渐栽培自己的势力,已经将手伸进朝政大事里了。”
何止伸手朝政,到了今天,天下哪个不知道,皇朝虽未异主,实则已经姓魏。
“小子之前自取名为魏忠,得势之后,又更名为魏九千,意喻比万岁只差一点儿,狼子野心,明目张胆!”
江川流一口饮下愁酒,玲珑急忙再斟半杯,轻轻劝一句:“舅舅,因果有定数,不必生闲气的。”
“乖女儿,豁达总是好事。”江川流认同的点点头,却没有放下心头戾气,继续说着缉事厂的势力:“魏九千身侧有两大尊者,四名护法,哼,老小子是将自己当佛爷了。”
尊者,护法?这又是什么名堂?
“呵呵。”玲珑咯咯一声脆笑,故意逗江川流开心:“舅舅,他这么安排身边的名目,可真不吉利呢,他不是将自己当成佛爷了,他是将自己当成庙堂里的泥胎了。”
玲珑妙声巧语,莺莺燕燕,果然逗乐了江川流,笑过之后,却不忘切切叮嘱一句:“这种话,可不能出去乱说。”
“我懂的。”玲珑调皮的吐吐舌头,在舅舅面前。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娇态,侧头追问一句:“这些尊者啊,护法啊,到底是些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