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多了，人会变。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有人闹……各种不同，千奇百怪。
冷酷俊俏的云无心，也逃不出这种结局，吐过之后，将自己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可怜的像被丢弃的孩子。
有一点脏秽沾染了玲珑青丝，本想狠狠骂上云无心几句，却一个字也不能出口。
只因为云无心太可怜。
谁曾想过，骄傲跋扈的背面，藏着一个楚楚可怜的人。
酒，是云无心的软肋，这一点，在郦城查案时，玲珑已经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云无心醉酒的时候，如此惹人心怜。
阴邪，冷酷，蛮横，无情……
无论如何，他不是好人。
无论如何，应该怨恨他。
无论如何，却狠不了心。
刚才吐的时候，云无心从炕沿跌落到地上，他就蜷缩在那里，呓呓梦语着，瑟瑟孤独着。
也许是玲珑也不胜酒力，她斜坐炕沿，看着云无心如此可怜，竟然鼻子酸楚，眼眶泛红。
慢慢踩着鞋子落地，悄悄走出屋门，在厨房里找到储水的缸，取出几瓢水，将贴身丝绢洗了又洗，擦净了青丝。
再次洗净丝绢后，玲珑回到屋里，婷婷蹲在云无心身侧，替他轻轻擦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玲珑苦笑着自问，却没有答案。
或许勉强找到一个借口，必竟共同经历过生死。
几次进出屋门洗净帕子，终于清理好云无心的发丝，该替他擦净嘴角了。
“你别抱着头，我擦不到。”
云无心始终蜷缩着，瘦脸埋进双掌间。
“你把手打开……”
人醉成这样，商量已经没有用了。
索性，玲珑动手了，要扯开云无心的手掌。
刚刚拉起他的手，小手却被他的手掌攥住，他的掌心冰冷，像雪。
“哎呀，你……”
玲珑想甩开云无心的手，却看到骄傲的人，早已被泪痕润湿。
这一瞬间，玲珑恍惚，这真的是云无心吗？
以为他无情无义无心无他，却然也有两行泪。
这世间，有谁值得他哭泣？
云无心闭着眼睛，新泪划过瘦脸，轻轻梦一句：“娘……”
原来是梦到了娘亲……玲珑心底泛起苦楚。
自中秋到寒冬，我已有小半年没见过爹爹了，想念的时候，也是揪心的滋味。
却不知道，云无心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娘亲了？
“娘，我很乖，你别走。”
手儿被他攥得更紧，有一点点痛。
难道……云无心是被娘亲抛弃的孩子？
难怪哭得如此情伤，惹人心碎。
手儿被他摇晃着，怎么也不肯撒开，像依恋娘亲的小男孩儿。
“娘，我好冷……”
就算屋里再暖，外面也是数九寒天，躺在地上这么久，不冷才怪。
“你还能不能起身？”玲珑用尽力气，想扶起云无心，在耳边轻轻告诉他：“炕上很暖，到炕上睡吧。”
真奇怪，看着很瘦的人，酒醉时却这么沉，用尽全身力气，扶也扶不动半分。
“好冷……好冷……”可怜的男孩儿又在哀求。
一只手儿被他攥住，只能尽量探着身子，指间勾到搭在炕沿上的棉服外套，为他严实的盖好。
“不要走，不要走，娘……娘……”眼泪未干，紧紧纠缠，只怕一撒手，就再也找不见娘亲。
娇儿声声泪，却寻不到娘亲，世间最心碎，莫过于此时。
“娘在呢。”玲珑紧咬红唇，无声落泪，莫名几分心痛，没有理由，只是想告诉可怜的男孩儿：“娘不走，娘在你身边。”
酒从正午开始喝，人从下午开始醉，一直到夜半。
云无心在梦里与娘亲相聚，玲珑斜坐身侧默默相陪。
瑟瑟半夜，突然听到几声铜锣敲破夜空，紧接着火光招摇，似乎一瞬间，全城的百姓都举着火把聚到了街上。
正在疑惑的时候，房门猛然被人推开，是女主人闯进屋，匆匆喊着：“金狗攻城了，咱们快去打仗！”
女主人一声尖叫，登时惊醒了云无心，强忍着酒醉翻身而起，立即追问：“出什么事了？”
男主人烧好了几支火把，递给云无心和玲珑，英雄豪气的叮嘱：“妹子，妹夫，你们跟着我。”
女主人紧忙给玲珑披好外衣，对玲珑承诺着：“妹子，不用怕，只要有文将军在，金狗打不进来！”
铜锣声声催，玲珑和云无心跟随小院主人，追到了街央。
白天进城的时候，并看不到一个人影，此刻却满街火把满街人。
人们不约而同向城池奔过去，越汇集越众多。
云无心仔细看过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城中百姓的打扮，每人手里两支火把，却没人提着长枪短刀，难道要靠他们抵御外敌入侵吗？
到了城池内门，人群已经水泄不通了，有守城的兵卒指挥百姓们登上城墙。
上了城墙后，有百户千户官带领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人披一件军袄，战在城池第二排。
上了岁数的男人站在第三排，女人站在第四排，小孩子在最后一排，踩在高高的长条凳上。
云无心被安排战在第二排，第一排是守城官军，站在官军最中央的是一个将军装束的人物，估计就是犯下五种大罪的文副将。
云无心掂起脚尖，借着人群缝隙，遥望城池下的阵仗。
也许有几万后金兵，森压压的摆了几座方阵，也是箭支闪亮，火把招摇。
后金官兵嘴里呼喝着，正在叫骂城门。
领兵的将军一骑当先，独自来到城下，仰头纵声长啸：“献城者，赏金万两！”
城池中央的将军贯天大笑，双指如箭，直指金兵：“你问问我的兄弟们，有没有贪财的！”
不用金兵将领问出声，城池上回荡着破天的怒吼：“没有！”
这一声吼，似乎大地也震荡！
“献城者，赏金十万两！”
从万两提到十万两，价码升的真够快。
守城将军听到这句话，不屑的回骂：“十万两就想买我锦绣河山，你问问我的兄弟们，有没有答应的！”
此刻一声吼，更胜刚才：“没有！”
“献城者，赏金百万两！”
真是大手笔，用百万金买一座城，但是，这座城却是华夏疆土，一寸不让。
守城将军双手插腰，提起中气，贯声怒吼：“可怜你没有见识，以为百万金是大钱，你问问我的兄弟们，有没有不笑话你的！”
“没有！”齐声震荡后，城池上的所有人都在大笑，嘘声阵阵，羞辱着金兵将领。
守城将军一挥手，城池上传来无数难听的叫骂。
“滚回你老家。”
“带着百万金回家买老婆吧！”
“没见识喽，丢人喽——”
……诸如此类。
守城将军做了一个单掌止声的手势，叫骂声立即停止，没有一个兵卒再多说一句话。
云无心在人群中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文副将治军有方，军纪整肃，如此严明。
守城将军探身下望，看到躁动不安的后金阵容，狂浪的大笑，质问城下领军：“你有百万金给我们，却不肯花钱给军队买厚棉服，让兄弟们半夜里冻成冰，你不把士兵们当兄弟，只想让他们给你卖命！”
好厉害的一席话！
云无心暗暗赞叹，文副将并不是草包，居然反用百万金大做文章，蛊惑后金的军心。
其实，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在深雪半夜里都是苦寒难捱，但是文副将这番话说出来了，会让后金将士们感同身受，会真的以为将领不懂体恤士兵。
城下将军恼羞成怒，仰天大喝：“你们不献城，我就屠你全城！”
屠城，好严酷的威胁，在守城将军的耳朵里，却如同一句笑话。
守城将军挺起胸膛，厉声逼问：“你问问我的兄弟们，有没有怕死的！”
“没有！没有！没有！”
冬风再寒，也挡不住所有人的热血激荡，如果不是提前告诉了女人和孩子们，军队里不能出现女声和童音，玲珑也想奋力的喊一喊，震我军威！
城上城下几句话，双方气势已经高下立判。
城下将军徒做挣扎，狂笑几声后，狠狠逼问：“你们只有三千兵，前五次攻城战死两千七，这次你们守不住了！”
“笑话！”守城将军一声怒斥，傲气凌神：“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的兄弟多，中原大地，最不缺的就是热血男儿！”
回应过敌手后，守城将军一声贯天长啸：“兄弟们，举起火把给金狗看一看。”
话音未落，所有排列好的百姓，都高高举起双手火把，拼命的摇着，也拼命的呐喊着。
整座城池，被犹如一片灿烂的火花之海，数不清有多少士兵守城。
“金狗！”火海之下，守城将军双目圆睁，拔出将军厉剑，纵向劈空，狞起虎威：“你买的部署图是假货！今天你敢攻城，我三万将士就把你踏做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