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冷月，夜路斑驳，少女柔柔的声音，更添几分萧瑟。
玲珑思前想后，劝云无心逃走。
逃？
当然可以逃，以云无心的江湖本领，五湖四海皆可为家，就算魏九千的势力通天，穷尽几十年的岁月，也未必能找到他。
“逃去哪里？”云无心轻轻一笑，唇角苍白。
“去北疆城吧。”玲珑突然提起了小蚊子：“文师兄是北疆城将军，又刚刚击退了金兵，你在他麾下做一名马前小卒，文师兄一定能保护好你。”
“北疆城？的确是一个好去处。”云无心点点头，随后问向玲珑：“如果文将军知道我是缉事厂的三档头，而且亲手杀死了风然先生，他会不会将我碎尸万段？”
玲珑沉默了，她已知道了答案。
会，一定会。
小蚊子是奇林书苑的传人，是风然先生的学生。
缉事厂用死灯复燃的诡计，屠杀奇林书苑多少无辜？
而风然先生，的确死在云无心的暗器之下。
那时的风然先生，如同干涸的灯芯，每日只有煎熬。
依稀记得，云无心问过风然先生的最后一句话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愿望？”
风然先生的答案是：“正义半生，人已无悔。”
随后，云无心道一声珍重，拱手告别。
在一拱手之间，云无心打出暗器，了却风然先生的残生。
那时，玲珑和云无心哭过，闹过，痛骂他杀死风然英雄。
时至今日，玲珑知道了诏狱，也去过诏狱，知道那里的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亡。
没有人愿意每天生受铜缸蒸煮的酷刑，风然先生临死之前，给了云无心查案线索，云无心也给了风然先生最好的结局。
关于风然先生之死，玲珑早就想通了，她甚至想到云无心也许比任何人都难受……
也曾偷偷想过，想给云无心道歉，却放不下七小姐的骄傲。
玲珑能想通云无心给了风然先生结局，小蚊子能想通吗？
谁也不敢保证……所以，云无心不能去北疆城。
除了北疆城，玲珑还想到了一个去处。
爹爹是楚财神，财神就是很有钱，云无心可以投奔爹爹，然后带着金银，寻一处幽密自在的地方，种半亩水田，半亩梨花。
可是，玲珑没有说出口，如果云无心逃了，必定会是魏九千的死死追查的人……万一，万一，被缉事厂追到了，云无心也许能够凭借武功自保，爹爹呢？
在玲珑乱想之际，听到云无心轻轻一笑：“楚小姐，算命的说我是扫把星转世，至少祸害人间百年。”
玲珑明白，云无心说这种话，是故意想逗我一笑。
七小姐很捧场，轻轻笑了，盈盈一句：“算命的说得真准，自从我相识你，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你的确挺扫把星的。”
两人相视一笑，忘却许多烦恼。
月影下，两匹马，几缕笑声，传往京都方向。
这次行程，玲珑故意走走停停，恨不能一辈子也回不去京都。
在路上，玲珑更是和云无心商量了许多种可能。
可不可以不承认见过天无际？能拖一天算一天，直到魏九千查到天无际的死讯再说。
云无心却苦笑着摇摇头：“如果魏九千得到了天无际的死讯，他也必然能查到天无际被赤那斩杀，赤那就没有活路了。”
这个商量被云无心否定了，理由也很能说服玲珑，赤那为了保护玲珑和云无心杀人，总不能用赤那的性命冒险。
那又能不能说是天无际想杀云无心，所以云无心无奈之下反杀了赤那？
“楚小姐想的这个理由，的确有点意思。”云无心轻轻笑了，也长叹了一口气：“先不说单打独斗我能不能赢，难道我杀了天无际马队的所有人吗？”
玲珑再次沉默，天无际并不是一个人出行的，他还有一支马队。
如果天无际想对云无心下手，根本不会蠢到和云无心单打独斗，一定会让马队围剿云无心。
而一个云无心，就算本事再大，也打不赢一支马队。
这种瞎话，老奸巨猾的魏九千，一定不会相信。
如果这个理由也不行，又能不能说是天无际染病而死？
“染病？什么病能掉脑袋？难道是烂脖子的病吗？”云无心更笑了几分，无奈的劝慰玲珑：“楚小姐不必再为我想说辞了，我已经有了完美计策。”
“是什么？”玲珑瞪大眼睛追问，心底燃起希望。
云无心没有回答玲珑，只有脸上自信的笑容。
唉——那副自信是装的，哪有什么完美计策？如果有，他又怎会说过，他是即将被打入诏狱的囚徒？
之前是想肋生双翅，飞回京都，现在，每离京都越近一寸，心却越不安定。
“云无心……我是不是倒霉星？”玲珑这样问过。
“倒霉星？”云无心浑然不解：“难道楚小姐也算过命？”
“表哥，幸王，你……”玲珑几次叹息，唇角那样苦涩：“只要和我有一些过往的人，怎么都躲不过诏狱之灾？”
“经过楚小姐这么一分析……”云无心深锁眉头，苦思冥想一会儿，终于轻轻一笑：“我们遇到你，是挺倒霉的，有可能楚小姐真的是倒霉星转世。”
死太监！竟然顺竿爬，就不能安慰本小姐几句吗？
玲珑狠狠赏了云无心一个白眼，却没有骂出口，真希望能够转运，最近的遭遇，实在多得让人头疼。
无论多么远的路程，只要一直走下去，总能看到尽头。
离开京都时，是冷月寒冬，今日重返故地，已然是扑面春风。
京都的春风很硬，挟着沙尘，让人难以睁开眼睛，正如这个世界，一切模糊未知。
“我送你回王府小楼。”
云无心陪着玲珑，去往幸王府。
王府朱门就在眼前，玲珑再一次提起马缰，拦住云无心，目光灼灼：“云无心……如果迈进这扇门，我就很难再出来了。”
当初，整座王府被御林卫软禁，玲珑能换上飞鱼服，走出这间王府，全依仗云无心为她安排了一个替身女子。
如果玲珑归府，一样逃脱不了被软禁的命运，正如玲珑所担忧，不知何日才能走出这扇门。
“王府不是妖窟……”云无心轻轻叹息，徒然一笑：“我会来看你。”
会来吗？如果云无心被打进诏狱……
“云无心……”心头莫名涌起悲怆，玲珑低下眉头，闪躲着泪目，追问最后一次：“现在……你仍然不肯说出你的完美计策吗？”
云无心轻轻一笑，没有回答，翻身跃下马，大步踏到王府门前，用力敲响门环。
敲门的声音，就是云无心的答案，时至今时，他仍是不肯说出完美计策。
朱门分开左右，开门的仍然是御林卫，见到云无心归来，御林卫立即恭敬的迎进门。
玲珑跟在后面，随着云无心去往小楼方向。
一切都没有变，王府里依然被御林卫软禁着，连仆人走路的时候，都要贴着墙根。
这哪里是王府，只是一个名为王府的囚笼。
回到官场，连云无心的步态也变得冷漠。
也许冷漠不仅仅是他的装饰，更是他的铠甲。
小楼依旧，被御林卫围着，连楼梯上也有人看守。
御林卫里有几个脸熟的兵，他们不可能认不出，小楼里被看押的女子只是一个替身，之所以不说破，只是配合着云无心做戏，因为三档头的权势而已。
重回小楼，一切复为原点，替身立即由幸王的贵客变作普通的民女。
云无心始终没有再说话，领回了替身，转身欲要离去，当背影接触门阁时，听到玲珑一声轻轻的哽咽：“云……云大人，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云无心立住身影，或许一束叹息，慢慢转回头，看着玲珑的眼睛，轻轻一朵笑容。
这朵笑容，俊逸而冷漠，像凝结在心头的冰花，不能触碰。
留下笑容，云无心离去了。
丫鬟们立即围住玲珑，叽叽喳喳的说了许多话，满满的关切和寻问，也有久别重逢的泪滴。
玲珑也许听清了，也许没听清，默然的坐在那里，回味云无心离去的脚步，隐隐觉得……此一去，是决离。
夜初，王府厨子整治了精美菜肴，玲珑却有些食不知味。
人已从天高任我飞的鸟儿，锁进插翅难逃的金丝笼，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