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席卷小楼,春寒袭人入骨。
玲珑用金玉小刀雕刻过灯盏,知道小刀有断金斩铁的威力,只要紧紧攥住刀柄,狠狠刺入心口,并不会痛太久,就能让所有人满意。
其实,究竟有多痛,玲珑已经并不太在意了。
玉葱小手紧紧攥住了刀柄,决绝的向心口刺去。
玲珑轻轻闭上双眼,再也不想看着肮脏的世界。
刀落了,落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金玉小刀没有刺进心头,却不是因为玲珑放手了刀。
生死瞬间,似乎有一只鬼手,夺走了玲珑的杀人利器,也粉碎了决绝欲死的信念。
玲珑睁开眼睛,看着刺入地面的小刀,再看向空空如也的窗外。
刹那间,玲珑懂了,不是鬼来救人,而是有人打出暗器,击落了手中刀。
天下能打出如此凌厉暗器的高手很多,但能来救玲珑的,却唯有云无心。
“云无心……”
玲珑冲到窗阁旁,看着如墨的夜色,寻不到半个身影。
“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欲死的时候,没有半滴泪,现在却珠泪断线,滑落香腮。
“你只告诉我,在绝境里要活下去,却不给我活下去的希望。”玲珑不敢大喊大叫,怕惊动了寂寞的夜,只能喃喃念着:“你用我们查的案子换了更大的官儿,我究竟值不值得相信你?”
只有冷风,没有答案。
玲珑看着窗外很久,直到寒气深入骨髓,终究收起盈盈眼泪。
回身拔出金玉小刀,将刀锋还鞘,锁住了悲伤,也封存了欲死的心念。
将小刀放回枕下,玲珑徒坐床沿,漠然一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从小到大,即便在顽童幼年,无人不赞玲珑聪明伶俐,此刻,却被迷雾遮住了双眼,智慧的人要自寻短见。
表哥……刚才,我已为你死过一次,现在,我却不想死了,我要活着嫁给你,做天下最美的新娘。
人就是这样奇怪,死之前看不清一切,死之后一切都看清了。
初初清晨,玲珑独自化了很精致的妆容,丫鬟们来伺候早餐的时候,见到最美的笑颜。
“小姐……”
印象中,玲珑很少如此妆扮,今晨,却美不胜收。
真正的美,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丫鬟张着嘴,却找不到一个赞美之词能与玲珑匹配。
“我们今天只要再制十六盏灯,就能布成灯图了。”
玲珑盈盈一笑,丫鬟们满面欣喜。
这半个月里,每天跟随锦灯仙子制灯,就是为了见到灯图之美。
早餐清淡而精致,用过之后,立即制灯。
有了半个月的制灯手艺,丫鬟们也渐渐熟练,一上午的时候,总共制成了九盏灯。
“午饭让厨房煮一些元宵吧,我想吃点甜的。”
自从入住小楼,玲珑从来都是随遇而安,今天中午竟然点餐了。
“小姐今天心情真好。”丫鬟也笑,喜欢这样轻松的心境。
“昨天半夜做噩梦了。”玲珑自嘲的笑一笑,答案非常合理:“今天醒过来,很感激老天让我活着。”
活着,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怎么感恩都不过分。
元宵又软又糯,是山楂冰糖馅的,酸酸甜甜,正如人生。
姑娘们全是豆蔻年华,正是喜欢甜食的年纪,每个人都吃了许多。
聊着各自的人生,家乡的人情,还有……情窦初开的爱恋。
玲珑看着姑娘们说起心上人时的羞涩笑容,听着丝丝盈盈的笑语,心里更觉得自己很傻。
哪个女孩不是爱恋之人的珍宝,我也是表哥心尖儿,为什么要听他人之话自断年华?
一夜之间,舅舅在玲珑心里,已变作他人。
吃饱了元宵后,用了一个半时辰,制成了剩下的七盏灯。
“我们把灯都取出来,布灯图吧!”
一瞬间,丫鬟们欢呼雀跃,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一共有将近三百盏灯,大大小小,形制不同,小楼的其他楼层早就被灯盏挤满了。
丫鬟们找来一些仆人做帮手,按照玲珑的指挥,将三百盏巧灯环绕小楼。
楼外悬垂着大红圆灯笼,高矮错落不一,风摆流苏时,好像春水潺流。
楼层布着八方如意,有的落地而生,有的垂吊半空,每一层都如人间仙境。
楼梯攀着掌中小灯,每一只都各有不同,像一支藤蔓上结了许多果实,有的团簇如葡萄,有的珠圆如鲜橙。
只用了不到三百盏灯,玲珑已将小楼焕然一新,从一根默默无言的枯木枝,变换成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布好了灯图,恰逢夜色初初降临,丫鬟们围着玲珑哀求:“小姐,点灯吧。”
“点灯。”玲珑点点头。
松油,桐油,柏油,籽油……许多种灯油,都是玲珑提前调配好的,每种油各自匹配每种灯。
按照玲珑的吩咐,丫鬟们满怀期待又小心翼翼的将灯油注进灯里,再用烛火点燃。
点齐这三百盏灯,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灯点完了,所有人都齐聚小楼之下,望见一座七彩祥阁。
真正的赞叹是无声的,只流于眼波中的明亮。
不同的灯制,辉映着不同的光晕,不同的灯油,焕发着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色彩融汇在一起,编织成迷人的图案。
这是锦灯仙子赐给人间的空中楼阁。
沉默了许久,赞叹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丫鬟情动的不能自已,轻轻问像玲珑:“小姐,这真的是我们一起制的灯吗?”
一盏灯,很孤独,许多孤独编织在一起时,美的让人流泪。
玲珑轻轻一笑,招呼着所有丫鬟:“我们到楼里看一看吧。”
姑娘们欢心的走入小楼,置身于七彩之中。
每一步,都如踏在彩霞之初,平凡的人已似乎飘飘若仙。
小楼三层,层层彩云幻雾,这是光晕带着人间的美妙。
终于踏进阁楼,向窗外望去,见到多彩的夜空。
此时夜幕深深,小楼里却如白昼一般明亮,让人心情舒畅。
“小姐,咱们让厨房炖一条大鱼,喝点酒吧。”
不知几何时,丫鬟们虽然依旧称呼玲珑为小姐,姑娘们却早已亲如姐妹了,没有尊卑之别,什么撒娇的话都可以说。
虽然幸王受皇帝置疑,王府并不自由,但王爷家过日子,最不缺的就是钱。
厨房炖了一条大鱼,蒸了牛肉丸子,煮了莲子甜汤,素炒冬笋嫩芽。
菜色很美,酒也很醇。
姑娘们赏灯饮酒,娇笑灵动,更为小楼添了一抹仙子之色。
酒浓熏红桃花瘦脸,玲珑看着丫鬟们的笑颜,婷婷起身,初初行礼:“姐姐们,妹妹有一件事情相求。”
“哎呀,小姐!”丫鬟们放下酒杯,立即将玲珑簇拥在中间,纷纷劝着:“我们在小姐面前已经够放肆了,怎么能担待起小姐用礼数?”
“这件事,唯有姐姐们才能帮我。”玲珑索然一笑,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已然举目无亲了。
“小姐如果真将我们当姐姐,就不该用求这个字了。”丫鬟们扶着玲珑坐下,急忙问起:“小姐,究竟有什么为难事?我们能为小姐做的,绝对不会推托。”
“这件事,关乎我的生命……”玲珑低眉轻笑,怜音里尽是苦涩:“只要我住在小楼,这些灯就不能灭。”
不灭灯居然和性命有关?
丫鬟们并不懂玲珑心中所想,却也不必去追寻答案,只知道小楼之灯若是灭了,玲珑就有性命之忧。
于是,丫鬟们立即点头答应:“小姐放心,我们一定随时看好灯油,不会灭掉一盏灯。”
玲珑斟了酒,端起酒盅,敬向丫鬟:“玲珑的生死,就托付给姐姐们了。”
这一夜,所有姑娘都喝多了酒,所有姑娘都流泪了。
有喜有悲,这就是人生。
幸王昨夜没有回府,今晨一回,就听到仆人的津津乐道,谈着七彩楼阁。
幸王问过之后,才知道是玲珑布下一幅灯图,将小楼环绕其中。
清晨,幸王走到小楼之下,见到灯图秀美,散着淡淡七彩。
玲珑曾经说过,她为小楼制灯,是做别期之礼,现在灯已制成……
玲珑,你要离我而去了吗?
幸王独自望着小楼,久久默默无声。
晨风割疼了爱恋的心,幸王双目微微,蓦然回首而去。
踏出小楼庭院,幸王命令仆人备下马匹,翻身上马时,少年的脸色已如铁青一般难看,恨恨的一声怒喝:“谁也不许跟着我!”
然后,扬起马鞭,狠狠抽下去,任由骏马几声嘶鸣,带着幸王离开王府,不知去向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