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王以为玲珑没有婚约之后,不会拒绝他的怀抱。
不仅仅因为王爷的身份的尊贵,更因为玲珑失去所有亲人,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
一个女子在乱世中挣扎,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有权利的男人。
王爷不仅仅是有权利的男人,也是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幸王想不通,玲珑为什么拒绝他,竟然拒绝的如此果断,没有丝毫回转。
酒醉之下,斯文的人红了眼睛,已近癫狂。
灯烛摇曳,阴暗起伏,像人生波折的命运。
幸王在灯影下逼近玲珑,一步一步,俊美的容貌已经狰狞,像夺命的阎王。
这里是王府小楼,坐落在幸王府的最角落,夜宴之时,幸王已经遣退所有下人,现在已经没人能救玲珑了。
就算下人都在,谁又敢坏了幸王的兴致?
幸王虽然不会武功,但必竟是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想对弱女子用强,玲珑并抵挡不住。
小楼大门就在幸王背后,玲珑不能夺命而逃,就算侥幸逃出小楼,也逃不出偌大的幸王府邸。
情急之下,玲珑旋身逃上楼梯,随手提起悬垂在楼梯上的一盏八景灯。
上楼?
这是多么愚蠢的逃跑,楼梯狭窄,上了楼以后,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幸王踏上第一阶时,玲珑转过身,俏脸苍白,没有血色:“王爷,你是爱灯之人,难道看不出我在小楼里暗藏灯阵?”
“灯阵?”幸王愣住,左右看看七彩明灯。
“王爷,你不必相信我,我先给你看第一阵——火烧虹云。”
说话之间,玲珑将八景灯摔碎在楼梯凭栏出。
灯油倾泻而出,携着火焰顺着凭栏蜿蜒,像一条流着厉火的溪流。
溪流所过之处,路过许多灯盏,彩灯立即呼应,纷纷焚身促火,将一条火焰溪流汇聚成翻浪的江河。
江河里燃着彩火,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色彩缤纷,交织在一起,像一朵虹云。
虹云淹没楼梯,玲珑在虹云之初,幸王在虹云之底。
两人隔着火焰相望,玲珑目中有泪,幸王眼中有悲。
眼泪浇不熄火焰,玲珑虽然悲苦,却高傲的扬起头:“王爷,今生无缘。”
无缘,无缘……
初见时,我的心,已经沉沦在这段缘分里。
“楚玲珑——”幸王看穿火焰,一声嘶吼:“为了你,我可以做简忧!”
简忧,久违的假名字,而今再提起,蓦然闪回几幕古州城里的相视一笑。
“王爷,人各有命,不需强求。”玲珑苍白的一笑,阑珊低眉:“我心中只有半亩梨花,王爷却要傲视天下。”
虹云吞没了楼梯,一个在崖顶,一个在崖底。
“楚玲珑,楚玲珑——”幸王望着玲珑,念着她的名字,言辞间清清楚楚,希望玲珑每个字都听明白:“帝王虽有帝王命,但我愿效仿祖上先帝,一生只娶一个皇后。”
皇后?
幸王提到了皇后,这是皇帝才能提的事情……
“你若喜欢梨花,继承大统之日,我为你在皇宫里种满梨花!”
皇后与皇宫……幸王酒后失言,果然已经等不及篡逆了。
玲珑摇摇头,离开楼梯之初,再也不让幸王看到她的身影。
幸王徒望残火,看着楼梯断崖,此刻终于明白了,曾经所有的努力,都已付之流水。
不得不说,锦灯仙子的灯阵很巧妙,第一阵的火烧虹云,只毁了一条楼梯,并未殃及小楼其他所在。
幸王颓然的走出小楼,回首望去,小楼彩灯依旧,是京都城里最漂亮的风景。
最漂亮的风景就在眼前,幸王却不能拥有。
落寞的心渐渐愤怒,幸王对着小楼,恨恨一句狂吼:“楚玲珑,今生,你休想离开我王府半步!”
深夜星幽幽,人静心不静。
玲珑听到了幸王的狂怒,只余下悲苦的一笑,终于还是一只金丝笼中的折翼小鸟。
诏狱的火焰永远昏暗,昏暗的黑影下,青萍被锁在铁桩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到了司徒空的手里,青萍才知道,海无涯的八根倒钩钉,不如下酒小菜。
龙虎大案后,司徒空笑得狰狞:“青萍,只要你说一句,《灯影》是胡言乱语,就不必再受这种苦难了。”
青萍笑了,声音嘶哑而无礼,唇角鲜血黏稠,只有一只眼睛还能睁开。
睁开的这只眼睛,刺着慑人的光芒,青萍轻轻叹息:“传闻诏狱里的刑具有一百二十种,我才尝过三十六种,我想吃一桌全席宴。”
司徒空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诏狱里没有人能抗过第八种刑具,你已经扛了三十六种,是令人钦佩的好汉,你还想证明什么?”
“司徒空,你可以一刀斩了我,用我的血手印画押,但你却不敢杀了我。”青萍没有力气笑出声音,笑容却狂妄:“因为魏九千需要我的嘴来昭告天下,将黑的描成白的。”
“青萍,这么多年,抹黑缉事厂的人还少吗?”司徒空铁青着一张脸,言语冰冷:“我一双手,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你凭什么以为你是例外?”
这些问题,并不能挡住青萍的奚落。
“司徒空,你说谎的时候,太容易被人看穿了……”青萍看着司徒空,扬起挑衅的笑容:“你甚至不用杀我来证明,只需要让我吞一口火炭……但是你不敢,因为我的嘴对魏九千有用。”
审问青萍几天了,都是同样的场景,司徒空始终拿不下口供,还不停的被青萍嘲弄。
霸道惯了的右都督,咽不下这口恶气,狠狠摔碎茶杯,大吼一声:“掰开他的嘴,喂他吃火炭!”
行刑官立即夹起一块红彤彤的火炭,走近青萍的时候,青萍不但张大了嘴,还抻长了脖子,凑了过来。
行刑官不敢将炭块递到青萍嘴边,怕他一口咬过去,转头看着司徒空,等待右都督的下一个命令。
司徒空冷冷看着青萍,没有再说半个字,旋身而去,留下行刑官不知所措。
“还不把炭放回去吗?”青萍笑问行刑官:“如果你喂我吃了炭,杀了你全家,也不够赔给魏九千。”
青萍说的有道理,行刑官心里也明白,现在却是两难的境地:“如果我不喂你吃炭,就违反了右都督的命令。”
“这的确很难办了,你必须要在死你一个和死你全家之间作出选择。”青萍悠悠笑着,徐徐的叹息:“本来缉事厂就是这种德性,外人也杀,窝里也斗。”
青萍面对火炭,不躲不闪,喜笑如常。
行刑官想了又想,终于一声哀叹,摔了炭夹子。
诏狱里没有白天和黑夜,青萍只能凭借记住狱卒们开饭的次数,来计算出时辰。
司徒空离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算算狱卒们吃饭的时间,现在应该是夜半了。
夜半时间,有人进了诏狱,手里提着两个食盒。
进来的人一身华衣,灯影下面目俊俏,将食盒放在龙虎威上以后,他命令所有狱卒离开这间审堂。
狱卒们不敢不听,因为他是缉事厂风头最劲的人,也是新晋的大档头——云无心。
云无心慢慢坐下,打开一个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壶茶和四碗菜。
这里血气横流,云无心品茶的时候,却悠然自得,像独坐在风中楼阁。
相识之人,却互不言语,这是一场熬鹰的较量。
云无心喝茶很香,吃菜更香,慢慢徐徐,不急不慌。
终于,青萍没有熬过云无心,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何为善良吗?”
云无心微微一笑,慢慢品茶:“请讲。”
“善良就是,你在没有饭吃的人面前吃肉,至少不要吧唧嘴。”
这个解释逗笑了云无心,云无心放下茶盏,轻轻一问:“你现在这副德行,还能吃下去肉吗?”
青萍无奈的叹息:“能喝粥。”
“我给你带了粥。”云无心拍拍另一个食盒,轻轻蹙起眉头:“不过,喂你喝粥之前,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这种审讯我喜欢,够斯文,也够义气。”青萍轻轻一笑,扬起眉毛:“你问,我答。”
青萍的微笑,实则让人心碎,云无心低着眉目,言语轻轻:“你要投案,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若找你投案,你会将我送进诏狱吗?”
“不会。”
云无心的答案,并未出乎青萍的意料。
青萍又问第二个假设:“就算你无奈之下,要将我送进诏狱,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
“好了,好了。”青萍依旧微笑:“你的疑问我已经回答完了,现在该喂我喝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