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流的脸上没有血色,手上没有温度,整个人像一块冰,散着寒气。
海无涯的确死在江临风的春风刀下,一刀斩掉头颅,鲜血飞溅八方。
江临风点点头,江川流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晕死过去。
这口气缓过来的时候,江川流捶胸顿足,几乎急出老泪,狠狠压低嗓音:“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敢瞒着我。”
“我有一条命,什么都不怕。”
这居然是江临风的答案,气得江川流胡须乱颤!
“一条命?”江川流瞪着眼睛,看着酒醉的儿子,切切反问:“缉事厂要杀人,什么时候只杀一条命?”
“爹,你怕死?”江临风扬起眉目,有几分嘲弄。
“我伴君王侧,早已看淡生死,可是你娘呢?”江川流狠狠揪住江临风的衣襟,恨不能咬下不肖子的一块肉:“你凭什么连累你娘?”
提到娘亲,江临风立即红了眼睛,双拳攥成苍白:“谁敢动我娘,我杀他全家!”
“说的真轻巧,说的真硬气!”江川流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双眼里充满绝望:“现在魏九千还不知道海无涯的去处,如果被他知道你杀了他的大档头,你至少要受一千刀活剐之苦!”
江临风抓着春风刀,醉步摇摇晃晃,眼睛里透着杀气:“那我就先杀了魏九千!”
看着儿子向门边走去,江川流起身追过去,双手推倒了江临风。
“连我都能推倒你,你怎么杀掉魏九千?”江川流摇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半醉之人,言语间如此无奈:“天下想杀掉魏九千的人何其之多,哪一个杀成了?”
江临风醉得迷迷糊糊,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看到儿子这样醉生梦死的德性,江川流一阵愤恨和痛心。
抓起茶壶,将一壶冷茶泼在儿子脸上,江川流深深叹息:“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你杀了海无涯吗?”
受了冷茶以后,江临风微微清醒,徒然坐起来,低眉轻轻苦笑:“楚玲珑,云无心,风无影,青萍,三千铁甲军,谁都有可能。”
“没错,你杀海无涯这件事情,就快天下皆知了!”江川流闭上眼睛,长叹一口老气,用力将儿子拽起来,扶他坐到椅子里,然后秘密告诉儿子:“是幸王告诉我的。”
“幸王?”江临风很疑惑:“又是谁对幸王说的?”
“唉——这件事……该怎么说呢?”江川流拍拍额头,犹豫几回以后,终于说出了口:“玲珑现在住在幸王府里。”
原来如此,江临风点点头,伤透的心已经麻木了。
江临风苦笑一声长叹:“海无涯没有说错,楚玲珑是个风流女人。”
叹完以后,江临风又摇摇晃晃的取来一壶酒,凑到唇边。
酒浆还没倒出来,被江川流一把夺过去,父亲将儿子推回到椅子里。
江川流看着儿子的眼睛,轻轻问过去:“你知道幸王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怎么说的,还重要吗?
重要的是,七小妹回到京都,没有来找我,而是与幸王同宿同眠。
人家是王爷,我算什么?
一个被缉事厂抢走功劳的华衣卫而已。
王爷是龙种,而我是飞鱼,鱼再怎么折腾,也比不过龙。
江临风低着眉目,没有回答。
“怎么说的,也不重要了。”江川流摇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现在有一个办法能救你,就算魏九千知道你杀了海无涯,也不能奈何你。”
“什么办法?”江临风抬起头,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挡住魏九千的雷霆之怒。
“你亲笔写下退婚文书。”江川流深深点头:“唯有这个办法,能救全家性命。”
“一纸文书能救命?”江临风笑了,似乎不相信江川流说的每一个字。
“幸王迷恋楚玲珑,只要你与楚玲珑不再有婚约,幸王就可以与楚玲珑定亲。”江川流简单的解释几句,希望儿子能明白:“如果魏九千质问你杀海无涯之事,你可以说是海无涯对楚玲珑有逾礼之罪,你杀了他,是为了保全王爷的未婚妻子。”
江临风虽然说过不会娶玲珑,当真的听到幸王想与七小妹定亲了,心里还是蓦然的剧痛。
“真到那一天,幸王会为你出头。”江川流语重心长,安排了这个策略:“海无涯的性命,大不过幸王的面子。”
“爹,这也是楚……七小妹的意思吗?”人在醉酒之时,更重情义,回想与玲珑共同拥有过的点点滴滴,江临风心底酸楚,垂下眼泪。
“谁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保全自己。”江川流替儿子抹去眼泪,眼里透出心疼,苍白的一笑:“风儿,听爹一次劝吧,忘了楚玲珑,只要你娶了公主,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心如刀绞的痛,江临风真的懂了,当亲笔写下退婚文书的那一刻,江临风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七小妹,也永远失去了飞蛾扑火的少年。
星月遥遥,夏风飘飘。
今夜,幸王的心情似乎格外之好,他让厨子整治几味精美的菜色,相约玲珑在小楼里饮酒。
玲珑就坐在对面,一身素衣,不施脂粉,灯烛下倩影纤瘦,眉宇间淡淡怜色,几分楚楚之美,远胜瑶池仙子。
酒浓飘香时,幸王遣退了所有丫鬟。
等人离去以后,玲珑蹙起纤眉:“王爷,查到证据了吗?”
幸王没有回答,只是举起酒杯,敬向玲珑:“多饮几杯后,我有好消息对楚姑娘说。”
好消息?
对于玲珑而言,除了爹爹复生,哪有好消息?
王爷想饮酒,民女挡不住,玲珑只能静静陪着,希望幸王能早一点查出案件真相,为爹爹洗刷冤屈。
幸王喝了许多酒,说了许多话,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会眉飞色舞,人在心爱之人面前,会毫无顾忌。
玲珑看清楚了幸王眼睛里的喜悦,这绝对不是查明真相后的喜悦,更像是少年终于娶到心上人的喜悦。
终于,幸王喝完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人也陷入迷醉,文雅的公子,毫不掩饰得意。
幸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对玲珑微微一笑,说着让人听不懂的醉话:“楚姑娘,从今以后,你我可以正大光明了。”
玲珑蹙起眉头,幸王果然醉了,已经语不择言了,我与他之间,没有偷偷摸摸过,怎能谈到正大光明?
“王爷,你醉了。”玲珑婷婷起身,想走出小楼之外:“我去叫人将王爷扶回去。”
“我的确醉了,人也醉了,心也醉了。”
幸王伸出手,放肆的想要牵住玲珑,却被玲珑巧妙的旋身躲开。
“楚姑娘,我不是豺狼虎豹,你不必这样惧怕我。”幸王脸色有几分失落,将信封递到玲珑手上:“你看看这封信。”
打开信,是一纸退婚文书,苍白的纸张上,还沾染着酒气。
有没有这纸文书又怎样?
我的心死了,他的心也没活着。
玲珑封好退婚文书,苦涩的一笑:“愿他余生有良人相伴。”
彼此放了手,何必互相记恨,不如一言祝福,各自不再牵绊。
“楚姑娘,既然他不是你的缘分……”幸王微微一笑,扬起眉毛:“那我呢?”
终于,没有婚约之后,幸王一刻也等不及,立即问出口。
“王爷……”玲珑退一步,微微侧身,言语轻轻:“我说过,只要王爷为我爹爹报仇,我许王爷一次怜惜。”
“我不要一次怜惜,我要一生一世。”幸王借着酒醉,踏前几步,守在玲珑之侧:“楚姑娘,我对你的心意,难道……”
“王爷!”玲珑再次后退,退到楼梯彩灯之下,不让幸王将话说完整,随后眉间楚楚,怜音柔弱:“王爷是尊贵之人,民女不值得王爷浪费心思。”
“尊贵之人,尊贵之人……”幸王何其聪明,立即明白这是玲珑的拒绝之词,欣喜的心情瞬间坠入谷底,不甘心的追问一句:“如果我为了你,抛弃王爷的身份,你会和我厮守一生吗?”
玲珑低着眉目,紧咬红唇:“不会。”
拒绝的言语如此坚定,像一根冰刺,穿透了幸王的胸膛。
“楚姑娘,你许我采拮守宫砂,却不想与我相伴,我不明白……”幸王的笑容苦涩,心底溢满从未有过的挫败:“你相信我,我不会始乱终弃。”
生在帝王家的人,不必谈真情,这是最奢侈的事情。
“天下美妙女子何其之多,比玲珑更好的不计其数……”玲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摆脱幸王的纠缠,低眉行一个礼,说着别离词:“王爷,我想今夜就离开王府。”
“天下美妙女子就算多如繁星,我也只要你。”幸王屡次被拒绝,脸色更加苍白,此刻走近玲珑,一字一顿:“今夜,我要你的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