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流摔碎了所有的酒,气得老脸铁青,踏出江临风的小院子。
父子间一场密谈,岂止不欢而散,简直暴跳如雷。
江川流狠狠的命令仆人:“把逆子的院子上锁,让他自生自灭!”
这是一场父子反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爷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丫鬟偷偷告诉了夫人。
夫人去书房探望了丈夫,江川流已经气得脸色苍白,眉头拧在一起。
“夫君,究竟……”
“没事,没事……”江川流勉强的苦笑,叹足一口气:“风儿不听话,偏要破坏礼数,今年就想迎娶玲珑,我说了他几句,话也许重了点儿。”
原来是这么回事,夫人松了一口气,为丈夫沏了一盏热茶:“风儿还小,夫君可以慢慢教导。”
“如果玲珑在大丧之年成亲,旁人怎么看待玲珑,这不是送给玲珑一个忤逆吗?”江川流连连摇头叹气:“二十岁的人了,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活活气死人。”
“好了,好了,只要风儿对玲珑没有变心,就一切都好。”夫人依偎在江川流身边,用手指梳着丈夫的头发,轻轻一笑:“夫君要气就气我吧,都是我将风儿宠坏了。”
“你呀,你呀……”江川流宠爱的看着妻子,无奈的一笑:“还和小女孩儿一样顽皮。”
夫妻之间说着私房话的时候,突然跑来仆人通报:“有人闯门!”
现在是夜半时分,什么人胆大包天,刚在皇城脚下,强闯朝廷命官的家宅。
“夫人莫要出来,我去看一看。”
江川流立即带着家丁去迎门。
家丁们举着火把和木棒,看到门前站着一个书生。
书生轻轻摇着折扇,扬眉问向江川流:“飞鱼府的江临风住在这里吗?”
江川流打量过书生,的确有几丝书卷气,并不像无礼之徒,随即回问:“公子是什么人?”
“如果江临风住在这里,那我就找对了地方。”书生一步跨进大门,笑的云淡风轻:“我是戴罪之人,我叫青萍。”
“青萍?”江川流愣住:“著作《灯影》的青萍?”
“不错,算你识货。”青萍满意的点点头,径直向江川流走去,边走边摇头晃脑的得意:“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得好吃好喝的伺候我,如果我有一点不满意,我就将功劳送给别人。”
“谁也别动!”江川流立即喝停家丁,立即吩咐下去:“备下好酒好菜,我陪公子饮酒。”
书生狂浪的大笑,走向庭院深处。
四个凉菜,八个热菜,两壶好酒。
书生毫不客气,饮酒吃菜,乐哉乐哉。
江川流陪坐在下风位,真的把青萍视若上宾。
美酒喝到好处时,青萍用筷子敲响酒盅,敲出节律,唱着歌谣。
几曲歌谣过后,江川流为青萍斟了一杯酒,恭敬的问起:“先生真的是青萍?”
“如果我不是青萍,谁会顶着死罪来骗你一顿酒喝?”青萍讥笑一句,扬起眉头:“你可以让江临风来认一认,他见到我,一定喜出望外。”
不用江临风来认,江川流已经暗自喜出望外了。
儿子中了邪蛊,不肯凭借公主的权势平布青云,青萍来得及时,正是老天赐给江临风的解药。
“先生不惧生死,敢做敢当,实乃令人敬佩。”江川流敬了一杯酒,微微一笑:“今夜已深,先生可以在陋室委屈半夜,明天清晨再商议大事。”
“你这里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也能算做陋室吗?”青萍慢慢饮酒,两句嘲讽:“休说商量大事,不过是一只枷锁,将我送进诏狱。”
说完两句笑谈,青萍提起酒杯,回敬江川流:“你真虚伪。”
江川流饮了酒,面对青萍讥讽,没有半点不自在,只是轻轻点头:“先生还要再添一些酒菜吗?”
“嗯……”青萍侧头想了想,斜嘴一笑:“最好再上一碟蒙汗药,虽然你的酒里已经兑了一点,但我怕用量不足,没有药效。”
“先生说笑了,我以诚相待,怎会在酒里下药?”江川流摇头苦笑,力证清白:“我可是一直陪着先生喝酒。”
“没错,你是喝了,却只喝你手边那只壶的酒。”青萍一语戳破江川流的谎言,又是一句讥笑:“我就喜欢你这样,说谎的时候连自己都信了。”
任由青萍怎样奚落,江川流只是陪笑而已。
陪着青萍唱歌,陪着青萍饮酒,陪着青萍笑脸。
甚至,青萍说睡就睡时,江川流委身给青萍脱了靴子。
堂堂二品大元,在朝堂上也未曾这样卑躬屈膝,现在为了儿子,江川流忍了一切。
青萍大醉初醒,见到了江临风,就差一点没有认出来。
昔日意气风发的红飞鱼,现在不再光鲜,虽然手边有春风刀,但千户官穿着一身沾着酒气的素衣,头发凌乱不堪,微微青须颓废。
“江临风?”青萍坐起来,双眼是不可置信。
江临风点点头:“是我。”
青萍大笑不已,狂浪至极,甚至笑出眼泪:“你昨夜睡在酒坛里吧?”
这的确很可笑,该醉的人很清醒,该清醒的人却很醉。
江临风将绑人的索链扔在地上,双眼依然泛红,狠狠盯着青萍:“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既然我来了,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青萍穿上靴子,轻轻摇着折扇:“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走,还要这条索链做什么?”
江临风不理会青萍的奚落,问题直接而无礼:“你有没有和楚玲珑睡过觉?”
“可笑,可笑!”青萍蓦然起身,踏步走向屋外:“无聊,无聊!”
就这样,飞鱼千户独自押送青萍到了华衣卫府。
回到府里以后,江临风把青萍打入华衣卫的大牢,所有飞鱼都来恭贺江临风。
千户官一击得中,抓到《灯影》青萍,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华衣卫立即层层上报,江临风抓获青萍的事情,很快就朝野尽知。
青萍只在华衣卫的大牢里坐了一个上午,还没到午饭的时分,就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来提人。
队伍很华丽,前有刀枪骏马,后有绫罗伞盖,出行的仪仗阵势,简直不弱于皇帝。
华衣卫的飞鱼们,个个皱紧眉头,心里气愤,只因为这支队伍是缉事厂的队伍。
队伍中间的轿子里,走下来一个彩衣华绣的太监,可能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双鬓几缕华发,右手负于身后,左手举着圣旨,神态目中无人,简直狂妄至极。
大太监身后的随从,立即尖着嗓音一声高呼:“华衣卫,见到圣旨,如万岁亲临,你们还不下跪?”
虽然飞鱼们心里都愤愤不平,但礼数却不能废,华衣卫的人只有跪下听旨。
大太监宣读了圣旨,此刻就要将青萍提走,打入诏狱,由缉事厂亲自审问。
“华衣卫,接旨吧。”大太监单手递出圣旨,仰头看天:“青萍这件案子,从此与华衣卫无关了。”
“为什么?”有气不过的飞鱼踏前一步质问:“我家千户官抓住的青萍,历经千难万险送进京都,缉事厂凭什么抢功?”
一个飞鱼振臂一呼,所有飞鱼都按捺不住怒气,纷纷围上前质问。
“江千户的辛苦已经呈报给了万岁,万岁一定会论功行赏。”大太监笑谈一句后,凝起眉目如霜,冷冷质问回去:“华衣卫现在不交人,是要抗旨吗?”
抗旨这个罪名太大了,谁也承担不起,但是大太监说已经为江临风报功了,这绝对是唬弄三岁孩子的鬼话。
圣旨是真的,飞鱼们不能造次,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缉事厂锁走青萍。
大太监要离去的时候,江临风恨恨的问一句:“老太监,留下你的名号。”
“能听到我名字,算你祖上积德。”大太监回首看着江临风,微微一笑:“缉事厂右都督——司徒空。”
听到司徒空的名号,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暗中执掌刑部多年的人,竟然就是他。
司徒空带着青萍离去了,如同带走了华衣卫的荣耀和江临风的前程。
可是,谁也无可奈何,连皇权之侧的飞鱼也不能反抗。
青萍进了诏狱,也不会有一个轻松的下场,诏狱里的刑具有一百二十种,每一种都能夺走半条命。
这是青萍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阻挡。
青萍离开华衣卫府后,江临风喝了一下午酒,回到家里的时候,人已经昏昏沉沉。
本来想躺下大梦一场,却被匆匆赶来的江川流叫醒。
江川流脸色苍白,焦急得毫无血色,这也是江临风第一次见到父亲这副模样。
江川流紧紧攥住儿子的手,言语里透着寒气:“风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刀斩了海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