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人在深宫,不言不动,却已成为传奇。
皇帝亲封的掌灯督事,赐十六御林军护卫,赏皇家玉佩,随意调动皇家库银,随意进出皇城,见君不跪,被皇后认作妹妹,即将举行册封大典,要成为明月公主。
这样一连串的头衔,想不出名也难。
尤其,在此之前,玲珑还曾是第一女飞鱼,第一锦灯仙子。
宫墙内依旧尔虞我诈,宫墙外却流传着玲珑的故事。
这个世界就是很嘲讽,被楚家族里除名的孤儿,现在是皇后的妹妹。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大江南北,远在南乡的楚家族,听到这个消息后,生怕玲珑反手寻仇,紧忙凑了黄金,为楚财神铸造灵位,供奉在祠堂正中央,早晚一磕头,每天三炷香,瓜果供品日日时鲜,生怕有一丝不周到。
即便这样,回想当初对待玲珑的种种,楚家族里依然人人闻风丧胆,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掌灯督事正式上任,每天带着十六御林军在皇宫里行走,记录每个宫殿里的灯盏形制。
有一些灯盏完好,只需刷一些铜油,就能焕然一新。
有一些灯盏破旧,也许还能缝缝补补。
有一些灯盏碎裂,恐怕要制新灯了。
听到皇帝请来锦灯仙子重制宫中灯盏,竟然发生一些怪相。
昨天查看时,还没有破损的灯,今天就接到宫娥上报,说是不小心打破了几盏灯。
验看之后,一地碎片。
这哪里是不小心打破的,分明是用锤子砸过的。
好好的灯,为什么要砸掉?
玲珑不能埋怨宫娥们,唯有叹气苦笑。
随行的御林军中,也有聪明的士兵,对玲珑说着玩笑:“公主殿下,属下如果是后宫中人,也会砸碎一些灯。”
“为什么?”玲珑扬起眉头。
“回公主殿下……”御林军恭敬的回禀,随口说了三个理由。
“第一,有新的谁还用旧的?
第二,锦灯仙子制的灯,谁不想要?
第三,等公主殿下受了册封大典以后,这些新灯,就是公主亲手制的灯,随便偷一个出宫去卖,至少比黄金贵百倍。”
人还是同样的人,灯还是一样的灯,只不过将工匠的称呼换为公主,一切都不同了。
玲珑点点头,给了十六个御林军每人一个恩赐:“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会送你们每人一盏灯。”
听到这个消息,御林军哗啦啦跪倒一片,每个人都喜笑颜开:“谢谢公主殿下赏赐。”
“我要你们答应我,不许叫我公主殿下,只叫我楚姑娘。”
这是玲珑的条件,谁也不能拒绝。
“这……”御林军有些为难:“公主殿下是多么尊贵的人,我们怎么敢称呼公主殿下的姓氏?”
“那就……”玲珑轻轻一笑,转身就走:“没有灯了。”
“别别别……”
御林军追上玲珑,苦苦哀求着:“称呼公主殿下姓氏,是犯了大不敬的重罪,属下恳求称呼公主殿下为掌灯督事,行吗?”
大不敬……宫里的规矩多如牛毛,无意间说错一句话,就要面临长嘴打板子的祸事,何必为难他们呢?
玲珑设身处地想了想御林军,终究微微叹一口气:“随你们吧,我不强求了。”
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多月,炎夏渐入初秋,玲珑终于算计清了皇宫里的所有灯制,也向司礼监开了制灯单子。
单子上写清了所需的事物,也算计了大约的钱款,足足八千两雪花银,实在够多的。
可是,当单子从司礼监回到玲珑手里的时候,八千两雪花银,已跃升至三万两黄金。
多了将近三十倍!
这么一大笔数目,真是看得人心惊肉跳。
玲珑将单子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胡闹!”
这些多出来的钱,简直是杀人的刀,真是卑鄙,终有一日,我居然成为魏九千敛财的工具。
玲珑蹙紧眉头,提起笔,写了一封手信,交给御林军,下了命令:“递给司礼监的掌事,我要见他。”
手信送出去了,魏九千找上门了。
梧桐阁里,石桌茶盏,檀香飘摇。
魏九千只身拜访,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恭敬,一样的目色深远:“公主殿下,老奴听候差遣。”
玲珑脸色阴郁,灵音坚定:“如果司礼监是这样花销制灯款项的,这个掌灯督事,我做不了。”
“公主殿下,老奴明白,皇家器物,奢华在所难免,灯盏上要镶嵌宝石,错银鎏金……”魏九千深深叹一口气,悠悠说着:“如果三万黄金不够,老奴再去调遣。”
不够?不够!
哪里是不够,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魏九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想贪敛多少钱财,才能满足他填不饱的胃口?
“就算要镶嵌宝石,错银鎏金,也用不了三万黄金!”玲珑摇摇头,绝不会跳入魏九千的火坑,说得严词拒绝:“如果司礼监算不明白这笔账,我就找万岁帮忙算一算。”
“楚督事如果想见万岁,老奴可以立即安排。”魏九千深深凝着眉目,一双鹰眼里闪过寒光:“这笔账目,是云无心算计的,如果他敢借由楚督事之名中饱私囊,老奴绝不会偏袒包庇!”
云无心……又是云无心。
玲珑知道,这是魏九千的谎言,如果真闹到皇帝那里,云无心只能认这笔账,做了魏九千的挡箭牌。
玲珑低着眉目,言语轻轻:“那……我要见云无心,我要与他核对账目。”
“老奴立即安排。”魏九千深深盯着玲珑,语意深长:“希望你们故人重逢,相谈甚欢。”
魏九千拂袖而去,离开的时候,背影好像挂着寒霜,他似乎对玲珑已经渐渐失去耐性。
或许,魏九千更觉得,玲珑是皇后手里的一把刀,刀刃指向着缉事厂。
梧桐树下,石桌香茶。
初初午后,秋风微微。
一片落叶,飘飘摇摇,滴在玲珑的茶盏边。
随手拈起落叶,叶子仍然碧绿,竟然已经凋零了,就像无数人的人生。
秋天了,水冷了,人变了。
短短一年而已,失去了太多太多。
亲人没有了,快乐没有了,余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感慨的时候,轻轻闭上眼睛,将小脸枕在双臂间,脑子一片空白,却没出息的垂下眼泪,湿了袖衫。
不知伏案多久,始终驱不走悲伤,轻轻抽泣的时候,感觉一片育翼落下,披在自己的肩头。
玲珑抬起头,看到一方洁白的丝绢,一张俊俏的瘦脸。
云无心来了,脱了官袍,披在玲珑肩头,递给玲珑丝绢,想让她擦去唇角珠泪。
“云无心……”玲珑接过丝绢,星眸如雪,悲悲切切:“我听说,你葬了我表哥。”
云无心点点头,默默坐下,眉宇间有隐隐苦楚,言语透着无奈:“我也许有机会的。”
玲珑明白,云无心嘴里的机会,是指能保住江临风的性命……可是,一切都晚了。
连亲爹也不收的尸,云无心却让江临风入土为安了。
相恋一场,虽然有缘无份,可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最撕心裂肺的结局。
“云无心,云无心……”玲珑雨打梨花,那么楚楚,惹人怜惜:“你究竟是什么人,我该不该相信你?”
“此刻,我就在你身边。”云无心低眉苦涩,轻轻叹息:“你不打算追问我八口箱子的事情吗?”
“我曾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真相,也曾经迫不及待,想杀你报仇……”玲珑轻轻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可是,现在……我不敢问了,我怕问到我心里的猜测。”
“我懂了。”云无心点点头,微微皱眉:“你心里的猜测,我仍然是你的杀父仇人。”
“云无心!”玲珑盯住俊俏的少年,甚至用冰冷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袖,眼神中透着渴求:“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就相信你。”
“楚小姐,你是皇帝亲封的掌灯督事,皇后亲封的明月公主。”云无心微微一笑,长长叹息:“如果楚小姐现在想杀我,只需要一句话,很多人会抢着为公主殿下效劳。”
云无心不肯回答玲珑的问题,玲珑知道,如果云无心不肯说,她也问不出答案。
这深宫里,看似深幽孤独,其实处处都有魏九千的眼线。
既然不能说爹爹的冤案,玲珑索性用那片落叶,沾了茶汁,在石桌上写下蝇头小字。
“你求老幺,将我救出王府?”
云无心端起茶盏,假装微微一抖,残茶落在石桌上,淹没了玲珑的问题。
与此同时,云无心轻轻拍一下石桌,玲珑立即会意,果然是云无心安排了老幺将自己救离王府小楼。
如果是这样,云无心或许依旧是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