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袅袅，香阁暖床。
当玲珑醒过来的时候，置身一座小小廷殿，周围守着六个宫女，还有尊贵而骄傲的皇后娘娘。
轻轻掀开床幔轻纱，见到皇后的笑颜如花，听到细柔的灵音安慰：“楚督事，本宫命令御膳房准备了鲍鱼粥饭，现在要用一点吗？”
从来都是宫女伺候皇后，玲珑却被皇后嘘寒问暖。
醒来之后，有些头晕，可是礼数却不能废除，玲珑侧身下了床榻，盈盈跪在地上，低着眉目，淡淡一句：“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楚督事，你说错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奴婢了。”皇后清脆的一笑，走过来单手搭起玲珑，眉色间看不出喜怒：“楚督事以后和本宫见面，应该自称臣子。”
玲珑点点头，也是刚刚领悟，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名为杏花儿的宫女了，而是司礼监的掌灯督事。
“你们退下吧。”皇后轻轻摆手，遣退所有宫娥。
当廷殿里只剩下玲珑和皇后的时候，才发觉廷殿并不算小，也是八方金光璀璨。
“楚督事，请坐。”皇后婷婷落座，唇角依旧笑意盈盈，一双明眸巧目，透着不可琢磨的光芒。
“奴婢……微臣……”玲珑又失了口，立即清正嗓音：“草民不敢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座。”
“是不敢，还是不屑？”皇后扬起眉毛，笑容美丽，却言语冰冷：“我问过翰林苑，历代天下，从来没有过女督事，楚督事真真是天下第一女子。”
天下第一女子，这本该是皇后独有的殊荣，现在却被强冠到玲珑的头上。
“皇后娘娘……或许历代天下，也没有掌灯督事这种官职，我只是一个修缮灯制的工匠而已。”玲珑低着眉目，轻轻自嘲：“掌灯督事，只是万岁的一个随口玩笑，我始终只是一个草民。”
“草民……草民……你这个草民，却赢得了万岁一句玩笑。”皇后轻轻念着，蓦然收敛笑容，眼色如冰，问向玲珑：“你可知道，本宫多久没有见过万岁，万岁多久没有和本宫说过玩笑？”
当一个人竖你为敌时，无论你说了多么谦卑和得体的话，都会被怀疑成是在炫耀和示威。
现在皇帝赐给玲珑一个掌灯督事的虚职，皇后杀不了皇帝的臣子，只能竖玲珑为敌。
“楚督事，你所居住的这间廷殿，名为彩翼苑，因为苑中有一棵梧桐古树，后宫的人也叫这座别苑为梧桐阁。”皇后冷冷一笑，盯着玲珑：“万岁将这座小院赐给你住，是彩翼转归来，凤凰落梧桐。”
彩翼苑，梧桐阁……如果皇后要这样说，谁能奈她何？
玲珑说不出话，只能低着眉目，默默品味心底的苦涩。
走出王府，又陷深宫，笼中之鸟，始终插翅难逃。
“楚督事，你是凤凰，凤凰怎会和凡人平起平坐？”皇后的眼神冰冷，语音如刀，割向无助的玲珑。
“皇后娘娘……”玲珑咬紧红唇，低眉轻问：“是魏九千送我进的梧桐阁吗？”
终于说话了吗？
皇后冷冷一笑，有问有答：“是万岁的意思，魏九千照办而已。”
玲珑点点头，轻轻追问：“皇后娘娘可曾看到万岁的圣旨？”
“万岁只有口谕……”皇后斜眼看着玲珑，微微蹙起纤眉：“楚督事是在审问本宫吗？”
“草民不敢……”玲珑摇摇头，唇角几丝苦笑：“草民不敢欺瞒皇后娘娘，草民的确见过万岁，在万岁眼里，草民并不是秀色女子，只是制灯匠人而已。”
皇后高傲的扬起眉头，轻轻一笑：“继续说下去。”
“明秀公主已死，魏九千假借万岁口谕，将我送入梧桐阁，就是为了让皇后娘娘对我心生嫌隙。”玲珑低眉一笑，说破魏九千的诡计：“如果皇后娘娘将我当做下一个明秀公主来对付，恐怕魏九千还有更险恶的连环计在等着皇后娘娘。”
听了玲珑一席话，皇后久久无言，心里也默默盘算。
楚玲珑说的也许是真，这许多年，魏九千假传圣旨的事情还少吗？
明秀公主是魏九千精心设计的人物，迷惑皇帝几年，终究死在我手里，死在后宫里，也死在魏九千的眼皮子低下。
魏九千会把明秀公主的死，当做我与他的宣战，所以送来一个玲珑，这次不为了勾引皇帝，只为了让玲珑成为我的靶子，逼我再下杀手。
如果我除掉楚玲珑……
后宫里，先死一个明秀公主，再死一个掌灯督事……皇帝会对我失去信任，甚至憎恨……
最不幸的后果，是废除我皇后的名分，将我遗臭万年。
皇后唇角渐渐苍白，红颜慢慢失去颜色，抬眉之际，双目如刀，刺向玲珑：“楚玲珑，本宫要你明明白白立一个誓言，永远不要睡上龙床！”
“草民人言轻微，即便立下誓言，皇后娘娘也不能心安。”玲珑抬起头，微微一笑：“我有一柄金玉小刀，只需要在脸上划两下，毁去容貌，这比任何誓言都可靠。”
“你要自毁容貌？”
皇后皱起眉头，这果然是让人心安的办法。
一个女人就算再美丽，如果脸上有纵横的刀疤，也不会得到男人的欣赏。
可是……
“后宫曾经有一位妃子，也是自毁容貌后，投井自尽了……”皇后思前想后，倒吸一口冷气，摇了摇头：“这件案子，始终没有眉目，万岁也是从那时起，对本宫渐渐冷落。”
后宫有毁容投井的妃子，后宫之主当然难逃其咎，皇后忆起往事，眉目间有恨也有怜。
“近年之内，后宫不能再见血光了。”
皇后脸色阴郁，沉默许久，渐渐算计明白，一双凤目透着灵光，对玲珑微微一笑：“万岁赐你掌灯督事的官职，本宫赐你明月公主的荣耀。”
明月公主，莫非，又要步上明秀公主的后尘？
“皇后娘娘……”玲珑脸色顿时失去血色，上前一步欲要辨说，却被皇后的手势止住声头。
“明秀公主是被万岁认作妹妹，而你这个明月公主，却是被本宫认作妹妹。”皇后轻轻一笑，不容玲珑拒绝：“我相信万岁是体面的男人，不会对本宫的妹妹再起邪心。”
这是皇后的赏赐，也是皇后的恩情，玲珑无言以对。
事情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一步，让人始料不及。
本来是皇后赐了白绫，想杀掉的人，现在却成为皇后认的妹妹。
本来是一个不能入册的掌灯督事虚职，现在却要被册封为明月公主。
命运像苦海，一浪翻过一浪，每一滴水都是咸涩的。
玲珑明白，魏九千将自己做为靶子，送到皇后眼下，而皇后却将靶子封为公主，这对魏九千来说，是宣战的一面旗帜。
从此刻起，后宫之争，一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第一个为之丧命的究竟是谁？
玲珑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听从皇后摆布。
就如同皇后想让玲珑做杏花儿，玲珑就必须是杏花儿，皇后想让玲珑做常在，玲珑就必须是常在。
就这样，玲珑被困于后宫梧桐阁，择良辰吉时宣告为明月公主的名号。
皇后已经向万岁请谏，请万岁降旨昭告天下，侧封玲珑为明月公主，由礼部择日主持侧封大典。
皇帝准了请谏，将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给魏九千经手。
魏九千接到圣旨，唇角微微扬起：“我立一个公主，皇后也立一个公主，她能杀我的公主，我也能杀她的公主，这叫棋逢对手，更有趣味。”
魏九千将册封大典的事情转交给礼部，由缉事厂右都督云无心做督办。
授旨给云无心时，魏九千深深叹息过：“据我所知，楚玲珑曾经想杀你，如果你那时你除掉她，哪有今日的担忧？”
“楚玲珑想杀我，是因为她以为我杀了楚财神。”云无心微微一笑，谈说生死事，举重若轻：“我没有杀楚财神，清者自清，何须惧怕？”
“云无心，我何其幸运，今生能与你相识。”魏九千一对鹰眼灵动，盯着云无心，轻轻摇头：“楚财神死后，你多了八口箱子，我不曾查你；青萍归案，手无寸铁的人，在诏狱里杀了司徒空，你将青萍打做疯子，赶出诏狱，我也不曾查你；你不取江临风不利于幸王的口供，还给江临风收了尸首入殓，我还不曾查你……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一本有味道的书，看到津津有味就撕掉，会失去很多乐趣。”云无心给了答案，笑看魏九千：“只要你有耐心等，我一定让你看到结局。”
魏九千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重复那句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云无心，我一共说过多少次，我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