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皇帝寝宫之前,玲珑心中是必死的绝望,走出皇帝寝宫之后,却莫名的成为司礼监掌灯督事。
皇帝的玉佩就在手心里,还依旧温热,玲珑的心底却是悲凉。
最后一句嘱托,是必须尊重魏九千,玲珑知道,皇帝心里亦然明白,即便在他的寝宫里,也有魏九千的隔墙有耳。
婷婷踏下宫殿石阶,见到魏九千就守在石阶之尾。
魏九千深深一笑,鹰眼里闪过光芒:“楚督事,一切顺利吗?”
果然,人还没走下台阶,魏九千已经知道了寝宫里发生的一切。
玲珑将掌心展开,给魏九千看了皇帝玉佩,低眉轻轻一笑:“这是万岁借给我的。”
“奇缘,奇缘……”魏九千摇了摇头,脸上溢出苦笑:“老奴进宫伺候几十载,也不曾有过这种荣光。”
说过羡慕之词以后,魏九千向玲珑点点头:“楚督事有了这块玉佩,想杀谁就杀谁,老奴的生死,也攥在楚督事的掌心里。”
这句话听着很讨好,可是魏九千的眼神里,却只有高傲。
已经给魏九千看过了玉佩,玲珑也想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见云无心。”
“云无心?”魏九千点点头,轻轻一笑:“我缉事厂新任的右都督……他如果得罪过楚督事,老奴立即提来他的项上人头。”
玲珑手里把玩着玉佩,灵音轻轻:“我不要人头,我要见他。”
“楚督事想杀谁就杀谁,当然也可以想见谁就见谁。”魏九千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引领玲珑上轿,唇角微微一笑:“请楚督事随老奴辛苦一趟,老奴立刻就安排。”
玲珑进了小轿,心里苦涩难熬,命运这么陡峭,就如万丈深渊。
一步踏空,不能回头。
皇帝,皇后,幸王,明秀公主,魏九千,云无心,还有……表哥。
越想浪迹天涯的人,却越卷入皇权之争,犹如深陷泥沼,不能自拔。
玲珑有了皇帝玉佩护体,第一件事是想见云无心,却并不是因为想念。
见了云无心,有两个目的。
审问爹爹为何妄死,洗刷江临风刺杀公主之冤。
江临风没有刺杀明秀公主,真正的杀人凶手是皇后,这件事情,玲珑很清楚。
无论对江临风有余恨还是有残爱,无辜的人都不该死的不明不白。
很显然,魏九千的势力要大过云无心,但是为江临风洗刷清白这件事,玲珑却只信任云无心。
不是因为云无心值得信任,云无心也是诡异狡诈的人,而是除了云无心,玲珑不知道该信任谁。
心里翻江倒海想了许多,不知不觉之间,小轿落了地。
魏九千亲自来接玲珑,躬身掀开轿帘:“楚督事,你要见的人,就在这里面。”
玲珑下了轿子,看到一座幽深的门庭,微微蹙起眉头:“诏狱?”
“诏狱。”魏九千点点头,深深叹息:“我缉事厂多年来兢兢业业,为皇帝分忧,新上任的右都督既要督建前任右都督的祠堂,又要审问惊天大案,实在让人心疼。”
苦涩的表情很细腻,说的也可真好听。
玲珑不想和魏九千啰嗦太多,只是低眉一笑:“请带路。”
进了诏狱,七折八拐走了几条小路,见到一扇并不阔气的门,这扇门里是一座夹层小屋。
小屋里有桌椅和茶水点心,墙壁上有几个窥望小孔,可以看到隔壁发生的一切。
隔壁是一间诏狱里的审堂,点燃着几支阴森火把,火影之下有一方龙虎书案,书案之后,就坐着久违的云无心。
阴火云动,映在云无心的脸上,看不清冷俊的人,现在或喜或悲?
龙虎书案对面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捆着一个半脸血肉模糊的人。
这个人的模样,像鬼一样恐怖,玲珑却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是表哥江临风。
江临风呼吸凝滞,每一口气,都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云无心面对江临风,没有审问,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默默的坐着,看不清他的眼神。
熬不起的人,当然是垂死的人,江临风盯着云无心,似哭似笑,费力的残喘气息:“云无心,我抓到青萍,你放了青萍,我被用刑,你却坐着,这不公平。”
玲珑听到了江临风说的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青萍是江临风的前程,人到这种时候,还想着锦绣富贵,可笑吗?
终究,是云无心放了青萍?
玲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云无心没有将青萍当做前程,青萍至少还活着。
听了江临风的问题,云无心低着眉目,轻轻叹息:“这个天下,只有成王败寇,没有公平,就算再过几千年,也不会改变。”
“云无心,明秀公主是我的荣华富贵,我为什么要杀了她?”江临风嘴角垂着粘稠的黑血,笑容的模样很诡异:“如果你不是傻瓜,就应该知道我被人算计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云无心点点头,苍白的一笑:“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在算计你?”
江临风努力的瞪大眼睛,眼神里是痛恨的火焰,他一刻也忍不了,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云无心慢慢起身,摸出一方丝绢,塞严江临风的嘴巴。
随后,一支一支取下火把,将火焰坠入水桶里,把这座审堂变作黑夜。
夜幕遮住人的双眼时,蓦然闯进来一片光亮。
是云无心掀开了一帘大幕,原来在大幕相隔之处,还有另一座审堂。
另一座审堂里灯火招摇,云无心和江临风隐身在黑暗里,看着那边将要发生的一切,江临风想知道的答案,也许立即就会出现。
大幕之后的审堂里也有龙虎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比云无心还要高傲的人。
火影之下,只能模糊的看到,这人的年纪不小,已经双鬓华发,眼神却依然明亮。
他慢慢品着一盏茶,当茶水饮尽的时候,轻轻挥一挥手。
这人没说一个字,狱卒们却立即懂了他的用意,急忙跑到牢笼里提出来一个囚犯。
囚犯头发散乱,一身官袍,虽然没有戴乌纱帽,但依稀能看清官袍上绣着蟒纹,品级应该不低了。
“粗鲁,粗鲁。”主审人微微皱眉,挥手驱走狱卒,对官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江大人请坐。”
遥遥一声江大人,让玲珑屏住呼吸,当官员抹净脸上乱发的时候,玲珑已经认出来,这是舅舅江川流。
玲珑能认出舅舅,江临风也能认出父亲,只是苦于嘴中被堵了丝绢,也无力喊出声音。
主审人请江川流坐,江川流眼前却没有座椅,这不是客气,分明是戏耍。
“独孤虚,我和你也见过几面,大家虽然没有往来,但也没有仇恨。”江川流站直身体,微微一笑:“我和魏公也曾同案饮过茶水,你今天找我来,一定弄错了。”
江川流不愧为当朝二品,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即使现在身陷诏狱时,依然面色如常,站得笔直。
听了舅舅的对答,玲珑心里又是一惊,主审舅舅的人竟然是独孤虚,缉事厂的左提督。
现在是左提督主审江川流,右都督主审江临风……缉事厂两大都督相邻审案,舅舅和表哥究竟该怎么脱身?
玲珑脸色苍白的时候,听到身后魏九千轻轻一笑:“楚督事,你猜,我的左提督和右都督谁会赢?”
玲珑低着眉目,没有回答,别人的生死,在魏九千眼里,只是一场游戏。
独孤虚听了江川流的回答,慢慢自斟一盏茶,唇角悠扬而笑:“对对错错,本来就是人生,谁也说不清楚。”
品茶的时候,独孤虚又对江川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江大人请饮茶。”
没有壶也没有杯,拿什么饮?
江川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低眉一笑:“独孤虚,缉事厂的规矩我懂,你可以直接问正事了。”
独孤虚点点头,慢悠悠的放下茶盏,扬起眉毛:“用别人一条命,换你一条命,这个生意,江大人做吗?”
“只要是不赔本的生意,我会做。”江川流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件生意,并不赔本。”
“和江大人谈生意,真的很痛快。”独孤虚拈起一张写满口供的纸,随手一挥,丢到江川流的脚下:“只要江大人画押,荣华富贵依然相伴终身。”
江川流弯腰捡起口供,这一张薄薄的纸,不是普通的纸,而是救命符。
救命符就在眼下,值得江川流向任何人弯腰。
看过纸上的口供,江川流瞬间被汗水浸透,双眼犹如厉箭,刺向独孤虚的面容。
“你……你……要我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