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身飞鱼华绣,坐在马上英姿飒爽,美丽的女孩无论男装抑或女装,都很漂亮。
走散之后的重逢,绝情之后笑容,这本应该让江临风喜不自胜,他却冷如冬风,只因为玲珑的一身官服。
让我放弃前途,远走天涯的是七小妹,让我回归家乡,种半亩梨花的,也是七小妹,让我不回京都,流浪田园的,还是七小妹。
这样的七小妹,居然穿着飞鱼服,手提春风刀。
然而这一切,海无涯早已经知道。
究竟是谁放不下权势?
江临风有些心伤,也不懂为什么,所以沉默。
玲珑不懂江临风的沉默,问心无愧的人,当然不会说谎:“官服官印春风刀,是老幺送来给我的。”
“老幺?”江临风轻轻念着,拧起浓眉:“风无影?”
“对啊,老幺知道我们……我们走散了,怕我独自赶路受人欺负,所……”
“风无影为什么如此关心你?”江临风有些不能忍受,玲珑对风无影的称呼实在太过亲昵,质问的声音更加寒冷:“风无影为什么一直跟着你?”
“这……我没问过。”玲珑见到江临风的郁郁模样,立即收敛了些许笑容,轻轻解释着:“老幺……风无影特意来告诉我,你中了海无涯的迷魂毒,会受他蛊惑,所以才对我……”
“我们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太监插手了?”江临风蛮横的打断玲珑的解释,嘴角凝起冷冷寒气:“七小妹,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缉事厂的阉贼来往?”
为什么?谁能告诉我答案?
我从没有招惹过缉事厂里的任何一个人,然而命运却将我们纠缠不清。
玲珑低着眉目,脸色苍白,这是七小妹第一面对冷漠如冰的江临风:“表哥……我们先赶路,找一间客栈住下吧。”
“七小妹,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要再理缉事厂的任何人。”江临风盯着玲珑的眼睛,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你必须答应我,此刻,现在,立即!”
此刻,现在,立即……多么决绝,多么霸气。
原来,重逢换不来笑容,原谅换不来温柔。
“我答应你。”
七小姐放下了骄傲,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痛彻心扉。
本来这次重回家乡,已不可能再返京都城,无论答不答应,都不会再与缉事厂有所交集。
只是,受人胁迫的滋味……没想到,竟然是用性命守护过我的表哥。
尽管玲珑答应了,江临风还是没有舒展眉头,因为心底还有一个疑问——七小妹的守宫砂,究竟还在不在?
江临风终究没有问出口,默默咽下这个问题,与七小妹继续赶路。
两人又聚在一起,却比孤独更难受。
走着走着,只有夜风相伴,再没有一句欢笑在耳畔响起。
进了一个小镇,玲珑随着江临风找了一间客栈。
客栈的掌柜很殷勤,立即让伙计安排好马厩草料,亲自伺候到店的客官。
小镇子里的吃食不如城里酒楼那么讲究,只有白饭和素菜,再配一壶水酒,虽然谈不到如何美味,也足够让旅途的人一解疲惫了。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一群人进了客栈,为首的人锦衣华服,春风得意。
主角不必说话,随从先递上两锭银子,塞到掌柜的手里,一开口就很霸气:“你不必留下伺候,我们带了厨子。”
然后,主人大刀阔马的坐下,随从挥一挥手,立即有一群人奔向后厨。
这群人的手里不仅提着鸡鸭鱼肉,还带着一应俱全的炉灶炊具,旅途劳顿还带着这些东西,真是……够气派,也够讲究。
其实,讲究的还在后面。
有一群人进了厨房,另一群人围在主人身后,立即打开一个精美食盒,从里面取出白瓷镶金的餐具,规规矩矩的摆在主人眼下。
一只碧玉壶,斟满一盅酒,主人拈起酒杯,敬向玲珑,微微一笑。
当然,玲珑认识他,从一进门就认出他了——老幺。
唉——少年人身披缉事厂的绣袍,耍着四档头的架子,还真是有模有样呢,呵,真能装。
玲珑忍着笑意,没有回应老幺,因为两个时辰前,刚刚答应了表哥,不理缉事厂的任何人。
除了玲珑认出老幺,江临风也不是瞎子,当然也认出了风无影。
江临风狠狠瞪了风无影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心里暗暗盘算,只要你不来惹我,咱们就相安无事。
风无影饮酒的模样很恣意,每饮一盅,都要隔空敬一敬玲珑。
终于,四档头反客为主的气派,惹翻了江临风,飞鱼千户拍响桌子,狠狠瞪过去,劈声质问:“风无影,你什么意思?”
“你吃你的饭,我喝我的酒,就是这个意思。”风无影冷冷哼一声,低眉不看人,反问过去:“江临风,你对我拍桌子,又是什么意思?”
果然,一句话之间就已经剑拔弩张了,如果任由他们对上三句话,恐怕就要砸了这间客栈。
见到势态不妙,玲珑急忙轻轻晃晃江临风的手,软软的说着话,几乎像哀求:“表哥,我吃饱了,我们回房间吧。”
江临风攥紧拳头,七小妹越是在劝,反倒越激荡了江临风的野性。
七小妹,你未免太小瞧了我,你以为风无影人多势众我就会怕他吗?
江临风抓起吃光白饭的空碗,在指尖运一些气力,陶碗立即应声而裂,足见江临风的手上劲力。
亮过这一手之后,江临风狠狠警告风无影:“别再跟着我们!”
“呦——还挺吓人的。”风无影笑了,毫无惧色的戏弄江临风:“碗是死的,人是活的,抓破一只死碗,能吓唬到谁?”
说完戏弄人的词句,风无影饮尽一盅酒,语气更加轻蔑:“江临风,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小小飞鱼千户,芝麻绿豆而已,值得我跟着你吗?”
这句话,是明摆的羞辱,也许,风无影今晚就是来找江临风动手的。
江临风微微一笑,随手抓起玲珑的春风刀……
如果再晚一步,恐怕就要有人血溅客栈了。
玲珑急忙站起来,挡在江临风和风无影中间。
“风档头,谢谢你曾经出手相救……”玲珑微微蹙眉,怜音轻轻:“我有表哥相伴,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所以,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风无影看着玲珑,娇小的人,楚楚婷婷,眉宇间有酸楚也有无奈,惹人怜惜。
“好。”
风无影点点头,饮了最后一盅酒,决绝的离开客栈。
四档头走了,随从们立即跟在后面,一瞬间后,热闹的前堂和后厨,只剩下江临风和玲珑。
玲珑轻轻取下表哥手中的春风刀,发觉江临风的脸色依旧阴沉如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风无影倒是很听你的话。”江临风冷冷的哼了一句:“缉事厂的四档头,居然被一句话就打发走了,恐怕当今天下,唯有你才能做到。”
这是夸奖吗?
在任何人听起来,这都是话中有话。
“表哥,我累了,先回房间了。”
玲珑不想争执任何事,不想再说互相刺痛的言语,转身匆匆离去,回到后院房间里。
进了房间,也不点灯,从包袱里取出一身衣裙,换下了飞鱼官服,然后和衣侧卧床榻,不再让出半张床席。
沉寂了许久以后,听到轻轻门响,江临风回到房间,点燃了昏暗灯火。
江临风见到地上丢着飞鱼服,还有官帽官靴与官印。
低沉许久以后,江临风轻轻问:“七小妹,不穿飞鱼服了吗?”
玲珑没有转身,背影对着表哥,轻轻低语:“烧了吧,反正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
“七小妹,我……”江临风叹一口气,蓦然坐下:“我不是不喜欢你穿飞鱼服,我是不想你和缉事厂的……”
“有什么区别?”玲珑反问,怜音苦涩:“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说过自问自答的话,玲珑又微微叹息:“春风刀,明天,找地方埋了吧。”
玲珑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到放下女孩子所有的骄傲。
不穿飞鱼服,抛弃春风刀,只为乖乖的顺从表哥,变成表哥喜欢的七小妹。
江临风看着玲珑纤细的背影,竟然有些寂寞,默然几分心疼:“七小妹,你生气了?”
废话,只要不是傻瓜,当然知道玲珑生气了。
生气了又能怎样?
玲珑已经明白了,表哥的确爱我始终如一,但这份爱,却像一具枷锁,让人有些窒息。
表哥心中完美的七小妹,不是锦灯仙子,而是笼中的金丝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