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鞭炮声是新的一年到来,却年年如旧。
按照惯例,皇城里放了礼花,礼花映红了玲珑的脸。
先皇后醉了酒,眼角几滴清泪,也许有想起唤她小娇的夫君。
饮下最后半杯残酒后,先皇后看着玲珑,轻轻一笑:“你整晚心不在焉,也许是我宫里太闷了,出去逛一逛吧。”
“外面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好逛?”玲珑微叹一口气,轻轻摇头:“除夕守岁,要见天明,我给姐姐说几个家乡故事吧。”
“皇城里面,可逛的地方有许多呢。”先皇后低着眉目,似乎话外有音,轻轻念着:“比方说,御花园,百宝苑,还有……梧桐阁。”
梧桐阁?
玲珑睁大眼睛,星眸里闪烁着似懂非懂的光芒。
“妹妹,把你准备好的家乡故事,说给对的人听……”先皇后盈盈起身,走向茶案,斟了半杯,侧首一笑:“也许,就不会觉得天寒地冻了。”
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在除夕夜,玲珑生生被先皇后赶出了宫殿,踏上年三十的积雪。
抬头仰望星空,置身于彩灯海洋,这是一片如梦如幻的景色。
现在,每个宫里都在闭门守岁,打扰谁也不合适,而且很怪异。
怪异到明晨一定会传出谣言,说明月公主被先皇后在除夕夜驱逐出宫。
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谣言还少吗,估计传到大江南北处,早已走了样。
玲珑无奈的低眉,婉儿一笑,除了梧桐阁,好像真没有别的选择。
梧桐树下,彩灯如虹,还有俊俏孤独的云无心。
“我以为右都督身份尊贵,守岁的时候,至少应该前拥后护,却没想到这么冷清。”玲珑进了梧桐阁,开口就是一句玩笑,逗笑了独自把盏的云无心。
笑过之后,云无心一声苦叹:“去年守岁,我就是独处到天明,今年老天待我不薄,赐我一个仙子望日出。”
想想去年,玲珑有一些羞愧,本应该早点邀请云无心,一起回家过年。
可是,不是我不邀请,谁让他不告而别呢?
“少臭美了,哪个陪你望日出,喝几杯就回去了。”玲珑不客气的坐下,坐在主人的位子上,轻轻拈起一杯酒,扬眉一声笑:“云公公,话不投机半句多,唯有饮酒是真我!”
玲珑一饮而尽,倒扣酒杯,得意的看着云无心。
酒,是云无心平生第一死敌,端起酒杯时,永远皱着眉头。
看着云无心那副扭捏的模样,玲珑微微一笑,打了一句春点:“别烧香,搬浆子!(少废话,喝了!)”
这一句江湖切口,引得两人相视一笑,云无心痛快的饮了酒。
月下彩虹雪,江湖又重逢。
人生几多波折,笑过就是朋友。
菜是冷的,酒是暖的,心是烫的。
小酌几杯,回忆几件往事,有酸也有甜,有苦也有乐。
有的时候,笑着笑着,莫名的悲伤就会涌上心头,红颊珠泪晶莹,更是惹人心碎。
指尖悄悄抹去泪滴,玲珑扬起眉头:“云公公,你教我的两种发髻,我总是梳不好。”
“楚小姐有锦灯仙子一双巧手,怎么会梳不好头发?”云无心摇摇头,轻轻一笑:“其实,楚小姐早就和我梳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比我梳的更好,所以……”
“真的?”玲珑斜着眼睛,俏皮的赏了云无心一个白眼:“谎话连篇,谁会信你?”
两人举杯,小酌半口。
“天一亮,就是初一了。”云无心望着彩灯,轻轻而言:“初一夜,皇帝邀请魏九千一同观灯,以作正月十五花灯会的提前演练。”
听到这个消息,玲珑暗暗叹了一口气。
看来,明天晚上,自己这个掌灯督事,又会很忙。
“今夜,华灯初上时,我陪皇帝看过灯。”云无心揉揉有些醉酒的额头,轻轻一笑:“皇帝很满意,说过十五之后,会永存这些花灯,流芳百世。”
玲珑低眉轻笑,不言不语。
幸王是爱灯之人,府里的藏灯,不乏名家手笔,这些赶着工期而制造的灯盏,还不配谈到流芳百世。
留芳,这不过是皇帝的话中有话,只是云无心不懂而已。
今夜除夕,何必暗自寻思这些啰嗦,只不过是自寻烦恼而已。
慢慢说着笑着,时间这样飞逝,竟然真的渐渐天明。
玲珑饮下残酒,婷婷起身,潇洒的告别:“走了,江湖再见。”
“楚小姐,江湖再见。”云无心起身,送玲珑到宫门前,深深叮嘱一句:“回去好好补一觉,今夜别忘点灯。”
废话,皇帝要看灯阵,谁敢忘了点灯?
玲珑赏了云无心一个白眼,踏雪婷婷而去。
大年初一,百官来贺。
做皇帝也挺累的,天不亮,就要逐一接受群臣贺岁,虚情假意的笑了好几个时辰。
天下的吉祥话都听遍了,翻来覆去就是那样几句,无论谁在那个位子上坐着,烦也烦死了。
好容易熬到中午,还要大宴群臣,撑过了这一顿酒席,下午要到每个宫里走一走,给嫔妃们发些喜面儿,顺手打赏一下宫娥太监。
终于到了傍晚,还要巡视花灯阵,为了正月十五提前演练。
魏九千陪着皇帝,看过了每座宫里的彩灯,霓灯光彩夺目,如梦如幻。
就算魏九千见识如海,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楚玲珑,莫非真是锦灯仙子托世来人间,一想到楚玲珑即将死去,竟然有点舍不得呢。
皇帝似乎沉浸在年景和赏灯的喜悦中,轻轻问向魏九千:“魏公,正月十五皇门大开,不论尊卑,万臣赏灯,这是多么气势如虹!”
“万岁这一壮举,必将延续千秋万代。”魏九千深深附和,无比赞叹:“先帝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赞扬万岁是圣主临凡。”
“有魏公辅佐在朕左右,江山一定安康太平。”皇帝双手捂住魏九千的手掌,眼眸里透着真诚。
赏灯过后,皇帝回宫,魏九千回府。
回府之后,立即召见独孤虚,手绘一张皇城灯阵图。
灯影下,独孤虚在图上排兵布阵,魏九千一双鹰眼如炬,审视着哪里还有疏漏?
一切都安排的那么周密,任何宫殿八方,都有自己的心腹,似乎大事可图。
魏九千收敛起眼眸中的光芒,递给独孤虚一盏茶,深深皱起眉头:“皇帝带我游览灯阵,让我提前窥其全境,究竟是疏忽大意,还是请君入瓮?”
“这种时候,万万不可犹豫!”孤独虚的声音阴冷,像深潭幽冰:“无论如何,正月十五夜,在册官员都要入宫赏灯,这是皇帝要将缉事厂一网打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不是有一班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不是人人都叫我一声恩公,我早已告老还乡,任由生死了。”魏九千苍白的一笑,摇了摇头:“孤独老弟,我可能是真的老了,心里没有冲劲了,江山是你的了。”
魏九千一生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承诺,有一些实现了,比如说许多人发财了,有一些是骗鬼的话。
骗鬼的话,不就是说给死人听的吗?
正月十五夜,皇门见花灯,
全城无大小,夜黑风雪冷。
十五,皇门大开,彩灯盎然,所有人穿着素衣,分不清官职大小,穿梭在霓虹的海洋里。
惊喜,安静,赞叹,伤感……每一盏灯,都似乎有生命,在说着自己的故事,让人情绪多变。
多变之下,也藏着杀机重重,几乎势力胶着在一起,互相猜测着,谁会是第一拔刀的人。
后宫的女人们花枝招展,无论今夜多么寒冷,都穿了最美丽的裙子。
唯有最美丽的裙子,才配得上最华丽的彩灯。
虽然今天皇帝说全城无大小,但这并不代表没有规矩。
步步踏着彩虹,这是仙境之观,官员们哪里都想走一走看一看,唯有后宫,让人望而却步。
后宫,不是男人可以随便进的,除了皇帝,当然,还有除了太监。
独孤虚是太监,所以能在后宫里穿梭,无心观赏花灯,却是默默寻人。
一盏七彩凤翼灯下,独孤虚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要寻找的云无心。
云无心一身白袍,抬眼望灯,正在欣赏灯虹的魅力,安静优雅,不恋其他。
独孤虚走了过去,轻轻一声呼唤:“右都督,魏九千让我杀了你。”
云无心收回观灯之目,转头轻轻一笑:“左都督,魏九千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独孤虚双目冰冷,盯着云无心的眼睛:“你想怎么办?”
“我想活着。”云无心低眉一笑,轻轻摇头:“你似乎很有把握。”
的确,如果独孤虚没有把握,就该趁着云无心观灯的时候下手,而不是过来打招呼。
孤独虚笑了,笑容很狰狞:“云无心,你就做这场花灯会第一流血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