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飞雪。
今冬的雪,笼罩天地,万物惨白,世间更凄凉。
自从玲珑被皇帝亲自护送回宫以后,除了先皇后娘娘,宫里几千人,再也没有谁敢靠近玲珑,似乎避之为蛇蝎猛兽。
这是一场震惊皇城内外的宫闹,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与魏九千翻脸了。
虽然现在皇帝和魏九千谁也没有出手,但大家都知道,暴风来临之前,往往都是出奇的安静。
皇帝上朝,玲珑制灯,魏九千蛰伏……
一切看似按部就班,实则风云暗涌。
各自都在暗暗调度各自的势力,准备好殊死一战。
时间小心翼翼而过,明夜就是除夕。
玲珑制好了花灯会的所有灯盏,等待司礼监核查。
估计,核查的人,应该是云无心吧?
玲珑没有等到云无心,因为云无心知道花灯齐备以后,找了魏九千密谋。
窗外飞雪,天地无光。
烛影摇曳,灯下暗黑。
此刻夜半,魏九千披头散发,身穿宽袍,睡眼惺忪,轻轻品着茶汤,唇角微微一笑:“你最近很少来见我。”
云无心坐在角落,烛影映不清他的面容,轻轻一句回答:“箭在弦上。”
箭上弦,就要有人死。
今夜,谈的是生死大事。
魏九千深深点头,苍白的叹一口气:“万岁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花灯会。”
果然,自古以来,从没有哪个皇帝敢大开城门,这场花灯会,就是皇帝暗设的杀人法场。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魏九千放下茶盏,摇头苦笑,说的那么豁达:“如果花灯会是我的命中劫数,我认命。”
“皇帝不是要斩一个人,而是要铲除整座缉事厂!”云无心站起身,转身离开厅堂,冷笑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魏九千看着云无心离去的愤愤背影,唇角轻轻一笑,没错,这是云无心该有的模样,如果皇帝只想杀掉我,云无心或许根本不会理睬。
可是,现在皇帝是想连根拔掉缉事厂,而云无心也在其中,所以他不得不动。
“云无心!”在离去的人一脚踏出门阁时,魏九千摔碎茶碗,愤而起身,气得嘴唇青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想要造反吗!”
“蝼蚁尚且偷生……”云无心侧首回望,冷冷一句:“我不想造反,只想活着!”
活着,是人的本能。
当死神来临时,任何人都有资格抗争。
魏九千仰天一声长叹,纵容两行老泪,说的情真意切:“云无心,我老了,已经无力抗争,如果你能活下去,就一定要完美无缺的活着。”
“为了活命,我不惜杀掉任何人!”云无心的声音冰冷,比盛极一时的魏九千更加高傲。
“云无心,我说过多少次,我如此喜欢你?”魏九千的声音哽咽,颓然的跌坐在椅子里,像被人抽去了灵魂:“如果你一定要杀人,别忘了杀掉独孤虚,他一直想杀你。”
云无心没有再说话,决绝的踏步离去。
魏九千独自坐在椅子里,陷入静寂的沉默。
烛影渐渐变得黯淡,终究熄灭。
黑暗中,魏九千轻轻问一句:“独孤老弟,你觉得云无心可信吗?”
“可信。”独孤虚冷冷一笑,言词比飞雪还凌厉:“虽然可信,还是该死。”
“独孤老弟不愧是我的知己。”魏九千长叹一口气,话语里也有几分惋惜:“该去的去,该留的留,不能强求的不要强求。”
深夜幽幽,孤独虚的言词如冰:“既然决定了,就要当断则断。”
魏九千点点头,徒然起身,无力的走回卧室,留下苍老的一句:“花灯夜之后,我与老弟共享太平。”
除夕日的清晨,突然降下一道圣旨给玲珑,皇帝要在今夜提前赏花灯。
真是……玲珑一声叹息。
皇帝知不知道,要布一座花灯阵,需要多少人手,又需要多少时间?
可是,圣旨就是圣旨,不能抱怨,也不能反抗。
先皇后看着玲珑急红的小脸,轻轻扑哧一笑:“找云无心吧,他一定能帮你。”
“今天是除夕,人手本来就少,云无心又没有三头六臂……”玲珑无奈的揉揉额头,手里攥着皇帝手谕,有点不知所措。
先皇后却不以为然,轻轻劝一句:“虽然你是掌灯督事,但云无心是花灯会的督监,这种时候求助于他,于公于私都是理所当然。”
“只有于公,哪有于私?”玲珑放肆的白了先皇后一眼,耍了小性子嘟囔一句:“姐姐总将我和云无心扯在一起,无不无聊?”
刚刚抱怨完,似乎话音还没落,就由小宫娥来通报:“缉事厂右都督奉旨来协助明月公主布灯。”
人啊,真是不经念叨,说到谁谁就到了。
玲珑疑惑的看着先皇后:“难道皇帝也给云无心降旨了?”
先皇后眨眨眼睛,悄悄一句:“是哀家给云无心降旨了。”
玲珑无奈的苦笑,先皇后轻轻推着玲珑:“去吧,上天安排好的人,你躲不掉。”
这……这算什么意思?
说的好像我和云无心有私情一样。
无论如何,云无心是太监而已。
走出宫门,见到了笑意盈盈的云无心,站在飘雪里,人影俊立。
玲珑走过去,埋怨的白一眼云无心:“大年三十还得干活儿……有什么好笑的?”
云无心递给玲珑一件皮裘,依然微笑:“这是我和楚小姐第一次过除夕,值得高兴。”
“虚情假意,油嘴滑舌。”玲珑接过皮裘,披在身上,又轻又暖,随口问一句:“云公公,你有多少人手?”
“只有我一个。”
“你一个!”玲珑几乎尖叫,落败的摇摇头:“就算有三百个你,也要忙上整整一天呢!”
“楚小姐别担心……”云无心安慰的一笑,向深宫里漫步:“也许,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的真是轻松,怎么可能不糟糕?
玲珑跟在云无心身后,嘟着小嘴,不停的埋怨:“云无心,你知不知道,要布多少盏灯,要添多少盅油,要引多少条芯,要遮多少处风……”
唉——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真是对牛弹琴!
玲珑急得脸色苍白,云无心的脚步却慢慢悠悠,像在花园里赏风景。
云无心可以不懂灯,但一定懂圣旨,玲珑快步走到前面,拦住云无心的脚步:“云无心,今夜之前,不能布完花灯阵,你和我就是抗旨不尊,你明不明白?”
抗旨不尊,怎么可能不明白,死罪呗。
云无心看着跳脚的玲珑,扬眉一笑:“楚小姐,你仔细看看风雪深处的宫殿,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宫殿?不同?
经过云无心提醒,玲珑望穿飘雪,望向远处的宫殿。
飘雪深处,看得不那么清楚,却隐约觉得有一点点不同。
似乎在飞檐之下,红梁之初,金瓦之末……挑挂了一些灯影。
“这……有人提前布灯了?”
玲珑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急忙追了几步,用衣袖挥去眼前飘雪,希望能看得更清楚。
果然,有人提前布好了花灯阵。
“云无心……”玲珑转过头,看着漫步而近的人,星眸里透着几分惊喜。
“楚小姐在制灯工棚里留下了花灯阵图,我按着图样,试着布了灯,特请楚小姐验看是否完整?”
原来是这样……玲珑松了一口气,终于也像云无心一样的悠悠笑着:“云公公,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呢。”
“我经历过楚小姐在北疆鹿岛的灯阵,耳濡目染也能偷学几手……”云无心扬扬眉毛,逗趣的说了一句:“这叫做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猪?借题损人,真会说话。
“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玲珑故意没好气的白了云无心一眼:“云公公,你要是布错了本督事的灯阵,就等着挨板子吧。”
今天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除夕夜,无论暗藏着多少杀机,整座皇宫里却是一派喜庆。
云无心随着玲珑赏雪观灯,真是难得的清静。
只是,这份清静,很快就会不见,这座皇城,或许要历经被血洗的命运。
玲珑仔细看过每一盏灯,与心里完全印合,云无心很有心,已经将所有宫殿之灯布完整了。
验看灯阵的时候,云无心补了一句:“我已经让司礼监传令了,后宫嫔妃各自宫殿的灯,今夜要全部点燃,花灯阵就完整了。”
查看过所有宫殿,的确挑不出毛病,玲珑点点头,问向云无心:“云公公,你今年的除夕夜,怎么守岁?”
云无心轻轻一笑:“在梧桐树下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