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有谁见过皇帝在皇宫里提着刀,要找人拼命?
皇帝要杀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今天皇帝要杀的人,是必须拼命的人,因为这个人是魏九千。
魏九千盘踞朝野多年,三省六部中,都有他的亲信。
这样的人,如果想阴谋策划一场宫变,对于新上任的皇帝来说,恐怕真的招架不住。
或许,毒倒楚玲珑,就是宫变的开始。
皇帝不是傻瓜,他当然明白此中凶险,要成大事者,不应该轻易妄为。
可是,刚才见到皇嫂的一瞬间,皇帝想起了皇兄临死前的模样。
先皇回赠熏香灯,切切叮嘱过——莫要学我优柔寡断,帝王该有当机立决。
皇兄在临死之前,已经看透了这件事,皇家和魏九千,早晚必有一战!
现在魏九千出手了,在皇帝眼下毒倒玲珑,逼得先皇后披发赤足来喊冤。
如果在这种情境下,皇帝依然隐忍,岂非对不起皇兄临死前的嘱托?
所以,皇帝冒着宫变的危机,赌上世代江上,要与魏九千拼命。
翩翩少年撕碎胸膛衣衫,一双眼睛血红,想到玲珑已经香消玉陨,恨不能立即斩下魏九千的头颅。
心血激荡的时候,听到马蹄踏空而来,耳边遥遥传来一声呼唤:“万岁——老奴来救驾啦——”
呼唤声自脑后而来,没想到魏九千一直在暗中盯着我。
皇帝回了头,见到魏九千怀抱一件皮裘,翻身下马,踉跄的向自己冲过来。
皇帝横起刀,魏九千却视而不见,冲到近前,立即跪下,双手托起皮裘,献到皇帝眼下:“请万岁穿衣,莫要冻伤龙体!”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装模作样的嘘寒问暖,卑鄙!
皇帝将刀架在魏九千的脖子上,狠狠瞪起眼睛:“老贼,你敢在皇宫里杀人,朕今天要你偿命!”
魏九千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看到了一双喷着怒火的双眸。
“万岁要亲手杀老奴,这是对老奴的恩赐,老奴不敢有半点怨言。”魏九千面色苍白,眼神里面已经绝望,苍老的唇角有几丝苦涩:“可是,请万岁让老奴死个明白,老奴究竟杀了谁?”
临死装糊涂,还敢巧言令色,真以为朕不敢杀人吗?
“楚玲珑!”皇帝咬碎钢牙,阴狠的对质:“你用一瓶毒药,杀了楚玲珑!”
“楚督事?”魏九千摇摇头,长出一口气:“楚督事正在司礼监内堂等待万岁驾临,是谁见到老奴杀了楚督事?”
玲珑在等朕……老贼又想编什么故事?
“一派胡言!”皇帝的刀,更近一步,狠狠审问:“朕没有召见楚玲珑,她为什么在司礼监等朕?”
“万岁,是楚督事托老奴求见万岁,要向万岁禀告花灯会的灯盏布局,老奴受了楚督事托付,正在书写上疏词,听说万岁传唤华衣卫护驾,老奴护主心切,立即策马而来,老奴的一片忠心,却……却……”魏九千眉目苦涩,似乎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一个头磕在地上伏地大哭:“究竟是谁诬陷我,出来与我对质呀——”
好一条巧舌头,只用了三两句话的时间,立即将自己说成忠心不二的良臣。
皇帝微起双目,再恨恨一句逼问:“按你这样说,楚玲珑现在安然无恙?”
魏九千抬起头时,已经满脸老泪,语气苍白而无助:“楚督事正在司礼监内堂饮茶,等候万岁召见。”
皇帝的刀,一直架在魏九千的脖子上,一个双目饮恨,一个低垂头颅,直到华衣卫进宫,围在皇帝身边候命,皇帝才将钢刀摔在地上。
“朕现在就要见楚玲珑!”
皇帝很清楚,如果全朝野都臣服于魏九千,华衣卫或许是值得相信的。
在华衣卫的簇拥下,魏九千垂首引路,将皇帝领到司礼监在皇宫里的候命房。
到了门前,魏九千回首下跪,老音无力:“万岁,楚督事就在内堂里,老奴去宣她觐见。”
“不必了,朕亲自去见楚玲珑。”皇帝冷哼一声,喝令华衣卫:“你们看好姓魏的,不许他离开半步!”
魏九千没有起身,就跪在原地,伏在地上,可怜的哭泣:“老奴跪在这里等候万岁。”
皇帝推开房门,内堂里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不见楚玲珑。
内堂深处,还有一间屋,屋子里飘着茶香。
“楚姑娘?”皇帝寻香而进,见到了楚玲珑。
屋子里有一张紫檀雕花床,床头燃了几支檀香,纱幔轻轻之后,是玲珑纤细的身影。
皇帝屏住呼吸,挑开轻纱,见到玲珑。
玲珑斜卧香床,一双眼睛噙着泪光,似乎有说不尽的委屈。
“楚姑娘,你……怎么样?”
玲珑没有说话,只有一对纤眉微微紧蹙。
这是……楚玲珑中了毒,一种让人四肢无力,不能行动的毒。
屋子的窗阁轻掩,透进丝丝微风,微风摇晃纱幔,纱幔飘摇在皇帝眼前。
纱幔上绣着点点花瓣,花瓣火红,像少女羞涩的脸庞。
一瞬间,皇帝懂了一切。
这块纱幔是魏九千的暗语——落红砂。
红砂,不正是守宫砂的颜色吗?
看眼前的情景,毋庸置疑,我魏九千一定给玲珑下了毒药。
可是,这种毒,却不是魏九千想杀人的毒,而是魏九千想讨好皇帝的毒。
现在,屋子里只有皇帝和玲珑,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娇美婵娟。
玲珑在青纱幔帐后,等着少年归来,这是皇帝梦寐以求的时刻。
檀香飘飘,香味奇异,似乎兑了一些春风香。
玲珑身披淡淡香气,娇面红润,呼吸微热,已被春毒入体。
难怪见到皇帝后,玲珑眼睛里有泪水,或许玲珑觉得,此刻已逃不过落花的命运。
回想那夜,在小楼里,幸王曾经癫狂,文雅的公子像一头野兽,要强夺玲珑的守宫砂。
而现在,少年继承大统,成为皇宫之主,天下女子,任他采拮。
尤其,此刻,玲珑。
皇帝低眉苦涩的一笑,一双眼睛看着玲珑,说的那么卑鄙:“魏九千将楚姑娘当作送给我的礼物,我不想拒绝。”
他说,他不想拒绝……
玲珑闭上眼睛,珠泪顺腮滑落。
看着心爱女人的苍白绝望,皇帝何尝没有几分心痛?
皇帝拔下檀香,轻轻捻断香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轻轻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畔,悠悠叹息:“这一刻,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
争夺权力和征服女人,似乎男人永恒的追求,甚至有人觉得这是英雄所为。
其实,不过是欺世盗名的笑话。
滑落几滴泪,玲珑睁开眼睛,狠狠瞪着皇帝,似乎想看清楚卑鄙的人。
“楚姑娘,我对你的心,不曾变过。”皇帝再一次诉说真情,立下少年的誓言:“我遵守约定,一定等到我是权力最高者的那一天,也希望楚姑娘遵守约定,待到那天到来,做我唯一的女人。”
约定,约定。
我与你,从来就没有什么约定,你说的约定,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在你眼里,不是深爱的女子,是草中虫,林中鸟,山中兽,水里鱼,是一步一步走入你陷阱的猎物。
你不能容忍得不到我,不是不甘心得不到我的爱慕,而是不甘心你的陷阱落空。
“楚姑娘,我在这里陪着你,一直到毒气消失。”
玲珑软弱无力,侧卧纱帐,这对皇帝来说,是采拮的大好机会,皇帝却没有逾矩。
而且,言而有信,一直默默坐着,陪着玲珑,直到明月初升。
毒气在身体里慢慢消退,人在渐渐清醒,尝试动一动手脚,也不再酸痛无力。
于是,强强撑起身体,跪坐着面对皇帝。
“万岁……”玲珑试着说话,终于听清了自己的声音:“多谢万岁保全,民女感激不尽。”
“玲珑……楚姑娘……”见到玲珑终于安然无恙,皇帝悠悠松了一口气,唇角轻轻扬起:“终有一日,你会呼唤我的名字。”
“请万岁……”玲珑低着眉目,不想接皇帝的言词,怜音楚楚而落:“请万岁先行一步,民女要穿鞋子。”
皇帝点点头,起身走向屋外,关切的留下一句:“我在堂里等你,亲自送你回宫。”
皇后为了玲珑,披发赤足喊冤,扬言要吊死在金銮殿前。
皇帝为了玲珑,提刀相见,赌上江上易手的风险。
这一场宫闹,玲珑平安回宫以后,听小宫娥们提起了。
心里固然对皇后和皇帝充满感激,同时也知道噩运很快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能让皇帝提起刀架在魏九千脖子上的人,魏九千一定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