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以后,虽然将奏折上的大小国事,都转交给魏九千处理,却每日都要例行早朝。
随着时间推移,朝堂上的奏折越来越少,折子里可以编写的内容也不多了,甚至有一些折子,只是官员例行请安的折子。
折子少了,皇帝就能看得过来了,以前是将折子随手递给魏九千,现在却偶尔挑出几个薄奏章,当场批阅。
这让魏九千的面色很难看,心情比京都城的风雪还冷。
先送一盏鎏金灯示警,现在又当着我的面批阅奏章,看来这位新上任的小皇帝,的确要和我较一较劲力。
今晨下了早朝,魏九千追到皇帝的球房里,刚刚迈过门槛,就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老泪纵横。
“魏公?”皇帝匆忙放下手中笔,微微起身,面目惊诧:“朕已经赐给魏公见君不跪的荣耀,魏公这是何故?”
魏九千将脸埋在双掌之间,哭得那么动容,苍老的抽泣:“求万岁恩准老奴告老还乡。”
再一次,魏九千提出辞官的事情。
“朕初登大宝,朝中大事还要依仗魏公主持……”皇帝低着眉目,一声叹息,脸上勉强一朵苦笑,轻轻劝说着:“如果魏公身体有恙,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万万不能辞官,也万万不能弃朕而去。”
“万岁,老奴受尽皇家恩宠,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魏九千双掌抹着泪滴,唇角抑制不住的抽动:“现在是有人陷害老奴,说老奴用熏香灯毒死了先皇……”
话说到这里,魏九千已经说不下去了,仰天失声痛哭后,不断的磕着响头:“先皇待我恩重如山,老奴虽然卑贱,却不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会背负这种诬陷?”
魏九千的哭声荡漾在整座书房里,他此时候哭诉的言语,牵扯先皇之死,实在太过石破天惊!
沉默的皇帝向贴身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阴沉的下了皇命:“留下魏公,肃清书房,门前净空。”
贴身侍卫立即带走在书房里伺候的丫鬟们,出了书房之后,反手关紧门阁,百步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人都已经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皇帝和魏九千了。
魏九千渐渐收起哭声,慢慢爬了起来,皇帝轻轻坐下,低沉着眉目,唇角微坠:“是谁陷害魏公?”
擦净眼泪后,魏九千换了一副面容,再也不是惊慌和悲痛,鹰眼里闪烁着寒光,盯紧皇帝,长叹一口气,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流言蜚语。”
这算什么答案,简直是糊弄小孩子的话。
皇帝一声冷笑,目光炯炯的回视魏九千,唇角扬起笑意:“流言蜚语不是证据,魏公不必担心。”
“至于证据,也有一点。”魏九千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颤颤巍巍的送到皇帝书案上,然后退到一旁,盯紧皇帝的面色。
皇帝拿起这张纸,看清楚了纸上的字迹,一对眉头越蹙越深。
魏九千低眉轻轻一叹,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清楚:“制造流言蜚语者,还捏造了这份证据,说是在先皇的熏香灯上刮了一些药雾残渣,验出是有毒的。”
皇帝终究年轻,虽然已有超乎岁月的定力,面对如此劫难,脸色也不免苍白。
“别人可以诬陷老奴,万岁却一定知道老奴是清白的。”魏九千又演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娓娓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熏香灯是万岁送给先皇的,熏香药方也是万岁为先皇配制的,老奴不曾经手过,怎么会成为杀人凶手?”
这个问题,字字如刀,刺痛着皇帝的心。
皇帝放下证据,冷着一双眼睛,沉沉的问回去:“魏公,听你的言下之意,是我杀了皇兄?”
听到皇帝的质问,魏九千立即跺着脚喊冤枉:“万岁与先皇是骨肉兄弟,怎么可能下此毒手,老奴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种猜想。”
皇帝不管魏九千怎样装腔作势,再次凝着眉目,狠狠逼问:“从灯上刮下的毒雾残渣在哪里?”
“这些只是瞎编乱造,不会有真凭实据的。”魏九千面色如常,有问有答:“先皇已将熏香灯还送给万岁了,如果万岁要验灯上有没有残毒,只需要一句话就够用。”
皇帝明白,毒雾残渣一定有,而且就在魏九千的手中,老贼借着假装辞官的借口,实则是来示威的。
竟然没想到,老贼居然留了这一手!
听懂以后,皇帝挥一挥手:“这些流言蜚语,朕一个字也不会相信,辞官的事情不必再提,请魏公保重身体。”
魏九千几次叹息,终于唇角微扬,留下一句:“多谢万岁恩宠。”
书房里,只剩下皇帝一个人,皇帝揉烂了魏九千呈上的证据,扔进装着清水的笔洗里。
然后,在书房暗阁里取出那只熏香灯,细心的观瞧。
果然,在灯盏的内仓里,看到几丝用小刀刮过的痕迹。
老贼早就知道熏香灯有毒,却为何不提醒皇兄?
皇帝抚摸熏香灯,冷冷坐回书案,细心的理顺这一切。
老贼能有今日的辉煌,全是因为皇兄的纵容,按道理说,保全好皇兄的平安,就是老贼的富贵。
可是,老贼为什么放任皇兄死去?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道理是说得通的。
皇兄之所以宠信老贼,是因为皇兄宠信客八八,而老贼在皇兄眼里,起初不过是爱屋及乌。
后来,老贼的势力渐渐壮大,大到连皇兄也不能控制,所以皇兄才隐忍着,等待着机会。
在这种时候,老贼发现皇兄爱不释手的熏香灯里,有能慢慢杀人的毒药……老贼当然也知道,这盏熏香灯,是我送给皇兄的。
所以老贼将计就计,放任皇兄死去,再用毒雾残渣来钳制我,将我做成第二个傀儡皇帝。
如果我任由老贼摆布,老贼就再也不是客八八的爱屋及乌了。
老贼凭借娶了客八八而得势,得势以后,连自己的老婆也提防,可能唯有这种谁也不相信的人,才能从欠了一身烂债的市井无赖,做到今天独一无二的地位。
深夜,冷风,无雪。
皇帝独自在御书房里点燃了七盏灯,这是皇帝和云无心约定的暗号,如果要密事要商讨,就点燃七盏灯。
夜深人静时,皇城里有御林军巡夜的脚步声,脚步声路过书房以后,有一个御林军,悄悄进入书房内。
进了书房,御林军摘下头盔,果然是风姿绰约的云无心。
皇帝满脸愁色,斟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盏推向云无心,扬起眉毛轻问:“事情可有进展?”
云无心轻轻点头,告诉皇帝一个消息:“客八八已死。”
客八八……这个掌握后宫一半势力的女人,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
皇帝端起茶杯,问得更详细:“是你动的手?”
“不是。”云无心摇摇头,轻轻低眉:“是魏九千下了追杀令。”
原来如此,一切都印合上了。
魏九千手里已经有了可以威胁皇帝的证据,所以客八八对他来说就没有用处了。
这么多年,夫妻双双谋害了多少人,客八八知道的太多了,对于这种人,不管她是谁,魏九千一定不会让她活着。
皇帝在心里苦苦挣扎,现在对魏九千下手,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不下手,难道我的命运,就任由魏九千掌握吗?
皇兄死前无奈的言语还响彻在耳边,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我就是下一个皇兄。
盘算几百个回合以后,皇帝终于没有叫停云无心,轻轻问了一个问题:“云无心,我想听一听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云无心低眉一笑,回答了八个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八个字实在太玄妙,皇帝不得不再次追问:“云无心,你之前做的所有事情,我都不曾问过你的打算,这一次,的确事关重大,我想知道的更详细。”
“人在忧患之时,会处处小心。”云无心没有半丝停顿,立即回答皇帝的问题:“人在安乐之时,会疏忽大意。”
说了一个起始之后,云无心轻轻一笑:“人在灯火辉煌时,往往是最安乐的时候。”
计划里出现灯火,这让皇帝微微蹙起眉头:“你的计划和灯有关?”
“快要过年了,过年之后就是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刚好赏花灯……今年的正月十五,是万岁登基后的第一个正月十五,应该好好庆祝。”云无心深深点头,笑容俊美:“锦灯仙子就在宫中,为什么不制一些花灯,打开皇宫城门,让百官进城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