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飘香,糕点齐备,云无心慢慢品下半盏,低眉回答玲珑的问题:“天下,唯有一支军队,是皇帝直接调用的,这支军队,名为华衣卫。”
玲珑剥着南瓜子,表面上是静静的听着云无心在说,心里却调皮的讥笑他,简简单单一个问题,偏回答得这么啰嗦,怎么不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
“华衣卫的人,不用亮牌子,凭两样东西,就能说清他们的身份。”云无心也在剥南瓜子,却比玲珑灵巧许多,他只用一只手,确切的说,是只用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眼睛不看瓜子,却每粒瓜子仁都毫无破损:“一把春风刀,一身飞鱼衣。”
玲珑也偷偷学着用两根手指剥南瓜子,却怎么也剥不成。
云无心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回小碟子里,继续回答玲珑:“因为华衣卫的官服刺绣是飞鱼,所以坊间也别称华衣卫是飞鱼府。”
“茶都冷了。”玲珑微叹如兰,悠悠的蹙眉反问:“云公……云兄,你真的听清楚我的问题了吗?”
“飞鱼府的总提督是二品官员,缉事厂的厂公没有品级,却能为皇帝秉笔掌印,谁大谁小,实在很难比较。”云无心提壶为玲珑添茶,皱起眉头苦笑:“你的问题,比风的颜色还难回答。”
说了这一堆没用的言语,云无心斜一眼玲珑,疑惑的问回去:“楚贤弟在飞鱼府里有熟人?”
玲珑双手抱着茶杯,将小嘴埋进茶水里,躲开云无心的问题,反讥他一句:“我还以为,你没有脸面再提起风的颜色呢。”
之前,云无心邀请楚玲珑赏画,亲口承诺过,会回答风的颜色,赏过画后,却一直落空。
云无心转头看着玲珑,微微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瞥见茶坊外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却吸引了云无心的目光。
他样貌普通,眉目间透着正气,颌下有微微胡须,估计三十大几岁的年纪,一身素衣简袍,双肘处有补丁,衣衫的颜色已经不鲜亮了,估计是洗了又洗。
听他和店小二哥之间打的招呼,估计是这间茶坊的掌柜。
世间蹊跷的事太多,掌柜的穿着居然比伙计还寒酸。
就是这样一个寒酸人,却让权贵熏天的云无心站起身,并且面容微笑,言语柔和:“请先生到这里同坐,学生们有事请教。”
玲珑看看云无心,瞬间明白一切,难怪他说闲逛郦城,却在小茶坊里停留,只是为这个掌柜的而来。
却不知能让缉事厂三档头微服暗访的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掌柜的是茶坊主人,云无心和玲珑是客,有客人相邀,掌柜的立即应承,随即就是三人同桌的场景。
云无心亲手为掌柜的斟了茶,轻轻环顾茶坊,将目光驻留在两根不起眼的木柱子上,徐徐叹一口气:“这两根顶梁木,曾经挂过一副对联,不知道是什么妙句?”
随着云无心的问题,玲珑也看向柱子,才发现这两根柱子的不同,也才知道云无心的眼睛好贼。
这两根柱子明显被反复擦洗过,油漆已经黯淡斑驳,却并遮掩不住淡淡的匾额痕迹。
不知道曾经挂在柱子上两条匾额,究竟经历过什么?
掌柜的笑了,笑得很不以为意,言词里透着谦卑:“陋室鄙堂,哪里有妙句?只是随手涂抹的东西,实在难入君子慧眼,所以才摘了去。”
“原来如此。”云无心点点头,轻饮残茶,看着掌柜的眼睛,微微一笑:“学生有一副对联,如果先生不弃,或许能配得上这间雅居。”
“贤弟风姿俊逸,气度非凡,一定有绝妙佳句。”掌柜的客气了两句,以茶代酒,敬向云无心:“还望贤弟能舍下墨宝,我去寻来一品工匠,刻在小柱之初。”
玲珑始终没有说话,听着他们之间来回来去的之乎者也,虽然掌柜的看似面露喜色,也只是强扮而已,实则遮不住眉眼间的淡淡忧伤。
云无心放下茶盏,悠悠念起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对联一出,掌柜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随后低下眉目,沉默了许久后,才慢慢扬起笑脸:“贤弟的妙句,我谨记在心。”
“不找来木匠刻在柱子上吗?”云无心追问。
“你是穿官衣的?”掌柜的不再躲避云无心的目光,也直视他的眼睛,神色自若:“如果是来抓我的,我跟你走,不要牵连无辜人。”
玲珑越听越糊涂,为什么只听了一副对联,便会扯出官府抓人的事情?
“我是穿官衣的。”云无心点头承认了一句话,紧接着又否认了一句话:“我不是来抓你的。”
掌柜的有些莫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无心。
在沉默时,云无心轻轻赞叹:“这副对联,一定会名流千古。”
赞叹过后,云无心紧锁浓眉,言语里透着正气:“我是来为奇林书苑申冤的。”
奇林书苑?
申冤?
又是一桩案子?
听到这里,玲珑不由得心低苦笑,似乎自己中了邪蛊,生命里总是纠缠着各色谜案。
掌柜的本来神态自如,但听到云无心的最后一句话,立即慌张,急忙吩咐伙计:“二子,上门板,今天谢客。”
所谓谢客,也就是不营业,云无心和掌柜的对话,玲珑每句都能听懂,却不懂其中玄机。
小二哥上了门板窗板,茶坊里恰如黑夜,掌柜的燃起一盏油灯,火苗温和淡然,只照亮这一席茶品。
掌柜的打发走小二哥,深深叹出一句愁苦之色,对云无心摇摇头:“贤弟,你我都是在刀下逃出的鬼魂,申冤这两个字,不要再提了。”
云无心笑了,在暗色下,他的笑容更加神秘,并读不出哀喜,他回问掌柜的:“你怕了?”
掌柜的紧握茶盏的手已经惨白,他的每一字,都犹如血泪之泣:“若能以我颈中血,洗刷奇林冤,我绝不含糊!”
“你们够了。”玲珑再也受不了坐在灯下猜哑谜了,索性柔柔哼了半声,左看看云无心,右看看掌柜的:“要么开门放我出去,要么就将什么麒麟啊凤凰啊的给我说清楚。”
“你敢听?”云无心挑衅的扬起眉头,问向玲珑。
“你敢说我就敢听。”玲珑不服输的扬起下巴。
“不要说,也不要听。”掌柜的犹如惊弓之鸟,奋力一劝:“会招来灭族大祸。”
这么神秘?这么邪门吗?
听一听也会被灭族?
玲珑低眉沉思,小酌冷茶,慢慢看着云无心,轻轻微笑:“我准备好听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