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熏香灯，既能成人之美，也能杀人无形。
楚玲珑绕了一个圈子，给云无心讲了一个故事，只为了让云无心明白，她先前说过的，淹死随从的不是湖水，而是明灯。
“两个随从的尸体面貌，是什么模样？”玲珑终于将话题引回了画中案。
“我不在当时，不能亲眼验证。”云无心慢慢回答：“太医院典籍有记载，面色青紫，全身浮肿，是溺水之人的征兆。”
“如果是溺水几天的人，或许会全身浮肿，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该面色青紫。”玲珑低下眉目，微微叹息：“我不信大人物家的太医，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
“你读过医书？”玲珑的随口断论，让云无心再次刮目相看。
“读过，不过有趣的词句太少，无趣的繁琐太多。”玲珑无聊的撇撇小嘴：“所以，一知半解的就扔下了。”
听过玲珑不经意的答案，云无心暗自感慨，她能说出医书有趣或无趣，估计是将许多医书读了个全遍。
思索过后，云无心低沉语气，虚心求教：“什么毒雾会让人面目青紫，全身浮肿？”
“没有几十种，也有十几种吧？”玲珑蹙眉看着云无心，轻轻摇头：“这种事，你该去问制毒的行家，怎么问一个制灯人？”
“大人物在船头迎风悦湖，而熏香毒雾在船尾，所以熏死了随从，大人物只落下久治不愈的肺疾。”云无心自言自语，已定论熏香灯里藏着剧毒酥油，转而又问玲珑：“船头沉水，这件事，楚小姐可有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玲珑俏笑，笑得秋风也暖。
或许是因为收到了楚财神的家书，心情也变得晴朗，若是没有云无心在侧，也许她早已雀跃。
玲珑没说船头沉水这件事，倒是先问向云无心一个问题：“翻船的时候，有多少侍卫跳到湖里救大人物？”
“没有几十人，也有十几人吧。”云无心学着玲珑的语气，轻轻苦笑：“慌乱之下，怎么可能查清楚？”
当然，云无心说的没错，在那种及危时刻，就算是亲历现场的人，估计也答不出确切数字。
“也就是说，如果跳进水里二十个人，但是上岸了二十五个人，也并不会有人发现，对不对？”
玲珑盯着云无心反问，云无心顿时豁然贯通。
大人物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踩翻船头，但若有一群人埋伏在水里，用铁钩抓住船头底木下坠，小舟一定会沉水。
而大人物没有水性，坠湖之际不敢睁眼，当然看不到这群埋伏的人，就算大人物敢在水下睁眼，这群埋伏的人也有沉没的小舟做屏障，可以遮掩身形。
好计策，绝妙的好计策！
先以毒雾攻取，再以湖水溺沉，熏灯隐蔽，埋伏无形，手段及其阴毒！
四幅画，一席酒，几句对弈，如此的遮天大案，已经接近明朗了。
云无心燃起一根火折子，将四幅卷轴付之一炬，嘴中阴沉的念着：“杀手就隐藏在跳水救人的侍卫里，你们并逃不出三档头的手掌心。”
飞灰扬在秋风里，萤火烧尽，画中案也消失了，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
云无心提壶再饮一口酒，呼吸缓长，问向楚玲珑：“楚小姐尚自年幼，怎么懂得男女之事？”
一句话，问红了楚玲珑的瘦脸。
没错，一般来说，没出阁子的大姑娘，是不该知道这些羞人的事情，都是在出嫁的前一夜，由娘亲偷偷告诉的。
玲珑紧低着头，叹息自己的身世，怜音凉如秋水：“娘亲故去的早，爹爹将我当男孩子养活，家里所有书籍任我取阅，所以……”
话尽半句，女儿家已不胜娇羞，什么也听不清了。
“原来如此。”云无心点点头，看着玲珑羞红的脸，嘴中不由得感慨：“楚财神将女儿当儿子养，楚小姐已经有出水芙蓉的秀美，这是天赐风情。”
这是云无心第一次夸赞玲珑的美貌，却语气冰冷，毫无灵气。
云无心半微双目，盯着玲珑的眼睛，语气更加阴邪：“你的笑颜很美，能勾人魂魄。”
“你……”玲珑星眸疑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刚才一幅春景，转瞬已入寒冬，玲珑不懂，云无心为什么总是阴阳反复？
“楚玲珑，收起你勾魂的笑，我是内官，这对我没用。”云无生冷冷讥笑，目光深邃：“以后，你少对男人笑，只会惹祸而已。”
“云无心！”玲珑摔碎酒盏，俏立婷婷：“你凭什么对我说教，你……”
话到半句落了空，云无心大步迈向自己的居所，只甩给玲珑一个背影。
冷风扶摇青丝，竹叶细锐如箭，偌大一方庭院，玲珑始终孤独。
愣了半晌，袅袅而坐，玲珑摸出楚财神的家书。
看着楚财神顽劣的自画模样，好像爹爹就在眼前，吹几句不着边际的牛。
将信笺轻轻贴在瘦脸上，好像又枕入爹爹圆滚滚的肥肚皮，玲珑言语哀怨：“再让你吹牛，先吹来一个简忧，又吹来一个太监，你呀，你呀，真是我的活爹……”
和爹爹相互依偎了很久，玲珑渐渐生起倦意，竟然伏在石桌上睡了。
夜半风冷，竹影萧瑟，玲珑朦胧半醒，才发觉，自己披了一件厚厚的长袍。
长袍的刺绣精美，衣领与袖口有温暖的裘绒。
云无心的？
玲珑厌恶的将长袍摔在地上，再乱乱的踩上几十脚。
回转香阁后，厅堂里烛火通明，圆木桌上有许多糕点和香茶。
估计是云无心看到玲珑在院子里昏睡，所以晚饭时候不许别人打扰，又怕玲珑醒来饥饿，于是准备了茶品和糕点。
这算什么？
拿我当小孩子哄吗？
玲珑举手就想将桌上的事物一扫而尽，可是，又怕深夜幽静，弄出骇人的响动。
“吃就吃，还怕你下毒吗？”
斟好香茶，拈起糕点，玲珑有些赌气的吃着宵夜。
玲珑并不是不怕茶点里有毒，而是她笃定云无心不会下毒。
回想一路颠簸陡峭，途经多少荒山野岭，如果云无心有杀人意，玲珑早就香消玉殒了。
“对呀，他总是摆出一副大阵势，却为什么不伤我和爹爹呢？”玲珑歪着头，仔细想了又想：“莫非，有比他更大的官儿，不许他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