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中午时分,街道上并不熙攘,路边支起一些小摊车,玲珑左看看胭脂粉,右瞧瞧鬓边花,难得有几丝轻快。
玲珑对云无心说了茶坊清白的三个理由:“掌柜的那夜不在,掌柜的还活着,掌柜的很穷。”
云无心会心一笑,都是聪明人,的确不必要把话说得太清楚,可他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随手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一盒胭脂送给玲珑:“请楚小姐细心赐教。”
“干嘛?用官场之道贿赂我吗?”玲珑皱起眉头反问,随手取下胭脂盒子,在鼻尖轻轻闻一下:“若是掌柜的送的柴有问题,就算为了遮人耳目,那夜,他也必须留在书苑,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会起火,所以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逃生。”
说完第一个理由,玲珑又将胭脂还给云无心,轻轻哼笑:“这个味道我不喜欢。”然后,又去看看其他摊子上琳琅满目的珠花儿。
云无心随手将胭脂收进囊袋里,随步跟着玲珑,又买了一朵用贝壳巧制的簪花,送给玲珑。
玲珑接过簪花,在细指间轻轻转动,微叹一口气:“按常理说,因为书苑失火,陪葬了数千条性命,掌柜的是给书苑送供养的,怎么会安然无恙?”
提出问题后,玲珑将珠花儿还给云无心,无奈的撇撇嘴:“这个颜色我不喜欢。”
尽管退回了礼物,玲珑还是将第二个理由说完:“可是掌柜的就是安然无恙,我想,是有人故意留掌柜的一条性命,让大家都怀疑掌柜的是纵火真凶。”
黑夜纵火,嫁祸无辜,的确是不错的打算。
路过一个卖镜子的摊床,这次不等玲珑赏看,云无心抢先买了一支最精致的铜镜,递到玲珑手里。
铜镜镶嵌几枚彩石,形制华丽,镜面如水,足见工匠是用了心的。
玲珑将铜镜在手里翻来覆去,轻轻说着第三个理由:“看掌柜的穿衣,竟然比跑堂的还寒酸,估计是将挣的钱,都用来打点牢头狱卒了,只为保住风然先生的性命,可是,如果掌柜的是纵火凶手,又何苦花费十三年,去保护一个见证起火的先生呢?”
如同前两次,玲珑将铜镜塞回云无心的手里,唇角有几丝埋怨:“胭脂,珠花,小镜,这些都是女儿家的事物,难道云兄台忘了我现在是楚贤弟吗?”
这个问题,让云无心低眉失笑,原来不是不喜欢,只是玲珑现在一袭书生打扮,如果接了这些东西,怕被街头的看客笑话。
收好铜镜后,又听到玲珑的反问:“云公公,我的理由,是不是和你心中所想的,都一一印证了呢?”
云无心摇摇头,自嘲一句:“我没有心中所想,只是聆听楚小姐的教导。”
“你喜欢装糊涂就随你吧。”玲珑无聊的笑一笑:“我懂,装糊涂,也是你们的官场之道。”
云无心不理会玲珑的讥笑,转过身,快走几步,叫停一个闲汉,摆出偌大的威仪:“回去告诉你家知府,中午将菜色整治的精美一些,不要和昨天的重复。”
闲汉唯唯诺诺的施礼,一路小跑奔向郦城府衙的方向。
玲珑这才醒悟,原来一直有人跟踪他们,而云无心也一直都知道。
看来,官场之深,并不是玲珑几句俏皮话就能说透的。
“你背后真长了眼睛?”
自从阎罗殿审后,玲珑一直知道,云无心并不是草包,可是他洞察八方的才能,也太过强了一些。
“我若是没有千手千眼,怎能在官场里如履平地?”
唉,给个梯子就爬,吹牛的功夫和爹爹有一拼呢。
回想简忧亦然感慨过,官场之道如履薄冰,连钦差御史都说得如此寒意,他却说如履平地,真想狠狠笑话他两句。
笑话云无心的话还没说出口,云无心却抢先挑战玲珑一个问题:“用过午饭后,我要去郦城监牢,楚小姐敢同去吗?”
这个问题刚刚好,恰巧可以戏弄他一句。
“我有什么敢不敢的?”玲珑轻轻笑半声:“你有千手千眼,又有牌子护法,跟着你走,到哪里不都是如履平地吗?”
云无心特意吩咐的午餐,果然奢华至极。
鹦鹉舌头,天鹅脚蹼,甲鱼裙边,斑鲟划水。
如果世上真有龙肝凤胆,估计也会被摆到这张餐桌上。
郦城知府为了讨好云无心,竟然亲自为他斟酒,脸上总扮着虚情假意的笑容,皱纹堆在一起,像风干的包子。
几杯暖酒润喉以后,郦城知府遣退了伺候酒席的仆人,悄悄对云无心耳语:“我在大人的居所里,孝敬了几条黄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黄鱼?”云无心会心一笑,小酌半口,轻轻点头:“想品尝鱼之美味,必先受鳞之腥臊。”
“大人是懂鱼的行家。”郦城知府笑开了花,立即为云无心将酒盅添满,小心翼翼的压低声头:“敢问大人……来郦城有什么公干?”
郦城知府与云无心在交头接耳,而这一席丑态,尽在玲珑眼底,眼睛看到的是污浊,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云无心说过,缉事厂的秉笔掌印太监是没有品级的官员,所谓三档头,在官场里应该更不入流。
一城知府,已经官居五品,竟然见到不入流的三档头,像耗子见了猫,四只脚爪如同无处安放。
这算什么官员?这是什么朝廷?
天空没有清风白云,土壤不生草木庄稼,简直龌鹾得让人骂不出口。
郦城知府在渐渐试探云无心,云无心饮尽了杯中酒,用两根手指拈着酒杯轻轻转了半圈,突然有一丝细小的碎裂声音,刚才还盛着酒浆的杯盅,现在被纵劈成两截。
错指断杯!
一枚上好的酒盅,在云无心的两根手指下,竟然像没有烧造的泥胎一样软糯!
玲珑瞬间想起,在自家院子里,钢刀落下的一瞬间,有一丝破空流星斩断了杀人刀,这才保全了爹爹性命。
也难怪在茶坊里,云无心双眼能看清匾额痕迹,用两根手指能剥好南瓜子。
他居然有慧眼和厉指,莫非……看似清消的云无心,竟然能打一手好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