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半生,人已无悔。”
这是风然先生留给云无心和楚玲珑的最后一句话。
“先生珍重。”云无心深辑一礼,说完别辞。
八方墨色浓郁,心里滋味千种,玲珑看不到云无心的表情,只感受到一只比冰还冷的手,牵着她向牢笼外走去。
脚下湿滑,没有昏灯引路,玲珑随着云无心离开,这是个比阴曹地府更可怕的地方。
步步心酸,珠泪断线,玲珑无言默默。
曾在书里读过无数名载千古的英雄人物,心中也有诸如深明大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铁骨铮铮的辞藻,却没有一个能配得上风然先生。
对面有数条火把摇曳,狱卒们喝了半醉,摇摇晃晃的走向牢笼深处。
擦肩而过时,玲珑看到狱卒们的手臂里抱着干柴,收了云无心金子的狱卒走在最后,他拍拍云无心的肩膀,笑容迷醉:“表弟,等你下次再来,我就不在这里当差了。”
当然,无论谁的靴子里有两根金条,都不会甘愿在牢笼里干活。
云无心的气势阴冷,言语如冰:“为什么抱柴火?”
“给疯子烤火取暖。”狱卒答完话,说一句不送,再次走向牢笼最深处。
烤火,取暖……玲珑瞬间想到拴住风然先生的大缸。
刚才已经见到,那缸上分明有未曾褪却的火气,难道……他们要将风然先生扔进缸里,架满干柴,烈火熏烤?
遥遥深处传来狱卒的笑骂声音:“疯子,起来烤火了,爷们儿特意在柴火上撒了尿,熏熏你的灰眼珠子……”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只是小小狱卒,怎么变成了一群魔鬼?
“咦?今天疯子怎么不骂人了?莫非被熏成哑巴了?”狱卒们的笑声可恶,像鬼哭狼嚎。
玲珑听到锁链声响,牢笼被打开,紧接是几声惊叫:“疯子没气了,疯子死了!”
死……死了,风然先生……
云无心紧攥着玲珑的手,疾速离开牢笼。
一幕遮天的秋雨,将荒野小路浇灌得更加泥泞,雨箭似冰,刺入人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受。
直到转入一片树林,并没有狱卒追上来,玲珑才用力甩开云无心的手。
雨冷,心冷,话也冷:“云无心,是你杀了风然先生。”
云无心仰天望雨,负手而立,以背影相对,不做半个字的回答。
“你不必承认,我知道是你。”玲珑早已不顾冷雨冲淡了热泪,干脆一股脑说出心中所想:“你刚才拱手与风然先生告别,以黑暗做遮掩,打出了杀人暗器。”
云无心依然不做任何辩解,只是默然望尽冷雨深处。
风卷丝雨,杂乱纵横,无可分辩,恰如此时云无心的心境。
玲珑回想起风然先生的凛然气魄,心底再次泛起悲怆,热血突然激荡在心头,不顾怜音几度哽咽,冲到云无心对面,大骂虚伪的人:“我不懂朝廷为什么消灭奇林书苑,但风然先生是英雄,他不该死,你凭什么杀人!”
“楚玲珑,我已再三忍让过你,别逼我翻脸。”云无心收起望雨的双眸,他的眼睛比秋雨还冷,阴寒的盯着玲珑:“我的杀人动意是什么?”
很好,要狡辩吗?
玲珑一寸也不让,句句紧逼:“你假借为奇林书苑申冤之名,从茶坊老板嘴里套出活着的见证人,再到牢里探监,以便杀人灭口。”
说完这一天共同经历过的事情,玲珑直接说破云无心的杀人动意:“你就是怕留下活口指认你是奇林书苑的残余,怕保不住你缉事厂三档头的尊贵身份,怕奇林书苑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一口气说破了云无心的三怕,竟然让云无心冷笑起来。
笑音刺破风声,云无心微目睨向玲珑,双眸比冰还冷,字字散着寒气:“楚玲珑,我告诉你一件事,三档头杀人,不需要动意,你懂了吗?”
岂止是懂,在中秋之夜,玲珑已经见识过了。
这一句话,让玲珑失掉了所有气力,再也无言以对。
现在,冷雨荒郊,就算云无心突然抬手杀了玲珑,玲珑亦不会觉得有半丝奇怪,因为云无心比牢笼里的狱卒更像魔鬼。
玲珑苦涩的笑了,甚至有些后悔,何必与一个琢磨不透的魔鬼说道理?
在玲珑默默无言时,云无心冷冷相视,嘴角流露出阴险的狂妄:“楚玲珑,我明天就杀几个人给你看,否则对不起你指证我杀人。”
云无心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不顾玲珑独自留在雨中。
他说明天要杀几个人,会不会是我、爹爹还有茶坊老板?
玲珑有一些怕,也有一点后悔,一路上对云无心小心翼翼,为什么刚刚偏要激怒他?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风然先生一样,面临死亡威胁时,有一副铮铮铁骨。
想到风然先生,玲珑既难过,也有一点心安,总觉得冥冥中有一束力量,可以使自己坚强。
或许,这种无形之力,就是人们常说的正义。
爹爹生死未卜,自己流落他乡,从相识简忧开始,玲珑便莫名的卷入不曾相识的世界,如同陷入泥沼,不知怎样脱身。
一路风雨,一路心寒,玲珑走回郦城小院,爹爹被云无心钳制,她并没有选择。
打开房门,有一桶冒着热气的洗澡水,木桶旁边的几案上,有一碗姜丝红枣汤。
温水,热汤,对湿冷的玲珑来说,如同几天没睡的人见到暖炕。
玲珑和衣迈入木桶,双手捧起姜汤,虽然热辣的难以入口,还是徐徐的饮下。
“三档头,我知道你的势力大,一直有人盯着我。”玲珑对着空空的房间,发着小姑娘的脾气,说着自己的道理:“否则,怎么会我一进到屋里,洗澡水的温热刚好,姜丝汤的浓淡恰当,这个时间,是你提前算计好的!”
任玲珑自说自话,并没有人回应她,可是玲珑却似乎坚信云无心能听到她,所以哧哧半声冷笑,继续嘲讽:“这一路来,三档头总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是你的惯用伎俩,以后换个花样儿吧,别让我看扁了你!”
隔壁,就是云无心的居所,没有半个字的回应,玲珑细细聆听,只听到隐隐鼾声而已。
“做了不敢认,三档头好没出息。”玲珑自顾自的说着:“不然的话,哪晚都不打呼噜,偏偏这个时候闹动静,不就是心虚吗?”
聪明的女人若想调笑谁,句句都有道理。
这半夜,楚玲珑的数落很痛快,云无心的鼾声很惬意。
可是,明天,就是云无要杀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