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避无可避，只能笑眯眯地抬起了头，“姐。”
她的目光越过我，搜寻我身后的人，并未搜寻到任何人，这才笑了笑，“你最近好吗？”
我礼貌而疏离地报之微笑，“很好。日子过的舒心，工作不忙不累，不缺吃少穿，偶尔还和朋友逛街旅游，我觉得很好，很知足。”
林温紫面色有些尴尬，“这就好。”
我并不打算和她寒暄，所以什么也不打算回问，点了点头，准备告别。她却又开了口，“你……你没去看过靳湛言吗？”
“嗯？”我歪头，装作要想很久一般才能记起那个人，笑容也是伪装得无懈可击，“靳总？他已经和你在一起了，我觉得，我就没有必要再去联系他了吧？”
林温紫很震惊，“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弯了眉眼，捋了捋鬓角的碎发，笑得温婉而不露痕迹，“怎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吗？我想你知道，就够了。”
“靳湛言，死了。”
“你说什么？！”
我终于装不下去，手里的衣架连着衣服一起落了地，“我中午看新闻还在说，他刚刚辞去靳氏的职务，打算长居美国……”
“那是靳氏为了隐瞒他的死讯而发出的公告。”
林温紫语气平静，“若将他的死讯发出去，靳氏的股票连着业绩都会直线下滑，那些和靳氏签了合同的利益相关人，也可能行使不安抗辩权纷纷毁约。对外宣称他辞去职务，顺利交接，至少能将这份动荡所造成的坏影响降至最低。”
不等我反应，她继续说着，“那时候，子弹穿透了他的左肺下页，送到我跟前的时候，已经是肺不张、心包填塞，中弹之后，很明显他还进行了打斗等剧烈运动，断了两根肋骨，形成了连枷胸，还带着肺挫伤……根本就没办法。后面的几次出院，已经是奇迹了。”
我听见自己的嗫嚅，字不成字，句也不成句，“那么……我、我后面见到的他……都、都是他、他硬撑下来的……吗？”
“不硬撑着，你觉得他能装得那样天衣无缝吗？”林温紫涩涩地笑了笑，“最后的时光里，他仅有的几次出院，次次都是为了见你。”
我想起了后面见到的他的次数，次次他的精神都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憔悴而疲惫。
就那样，我还用言语去伤害他，用行为去叫他寒心。
我流产了他的孩子。
我和吴凯之结婚了。
在吴凯之下落不明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从中作梗。我颐气指使、理直气壮地去医院质问他，让他不得不为我的事情扌喿心，让他到处找寻吴凯之的下落，让他亲自去看守所将吴凯之保释出来。
后来，何母去世，也是他让童秘书前后打理。
没有亲力亲为，大概是他真的有心无力了吧。
后来，我和吴凯之发生争吵撕扯。我竟还惊扰了他，让他从医院赶过来解救我。
……
我知道他倔强，我知道他能忍，我知道他性格有一股轴劲头。如果真的认定了，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前觉得，这是他身上最靠得住的品质。如今看来，也是我们悲剧的根源。
我呼吸有些困难，却偏执地不肯相信，“如果是这样，那我后来碰见你和童秘书，你们还在商量一起出国的事情？”
“我是他的首诊大夫，他在美国治疗，我当然要前往。”林温紫叹了口气，“其实，很想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只是我看不下去，于心不忍。”
我眼泪在眼眶打转，喉咙干涩干涩，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着林温紫缓慢地讲着，“他很想活下来，但太严重了。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消瘦，一个一米八以上的大男人，到最后连一百斤都不到，营养液打多少，他就吐多少。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他也会跟我笑着说，离开你也是好事。让你记住霸道冷血、坚硬健康的他，也比让你记住一个虚弱得连自己的呼吸都控制不住的他，要好。”
我低下头，“他一向好面子。”
“最后我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义了。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案，他活不过一周。”林温紫两手插兜，“我走之前，他还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他总觉得这辈子对你太恶劣，最后能因为你死，也算是赎罪吧，怎么都是一种解脱。”
我捂住嘴巴，泪眼磅礴。
指缝里，一字一字地漏着，我自己也听不清我到底说了什么，“他、他只要能活下来，我不要他赎罪，我不怪他，什么也不怪，只要他能活下来……”
可这，竟也成为了奢望。
我终于知道，他最后不愿意娶我的原因。
也终于理解了，他最后的那一句对不起。
可一切已经无法重来。
生时未多看一眼，死时我却毫不知情。等知情后，又有什么用呢？
还要再去看一眼吗？
我听见自己木讷的声音，“他在哪里？”
“加州玫瑰山纪念墓园。他还清醒的时候选得，只说让你看不到便好，在哪里都一样。具体墓区我并不清楚。大概是近乡情怯吧，我始终不敢去看他。”林温紫怔怔看我，“我最终还是没有为他保密。你说，若他泉下有知，会不会责怪我？”
爱是这世间最不可言说、最不可名状的东西。
若锱铢必较，若一报还一报，只怕最后只剩下了无尽的后悔莫及。
我无法回答她，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痛得我已然直不起身子。
我从来不知道，得到了他的爱，也这样难过。就像整个心被人挖去了，胸腔空荡荡的，仍然有利刃在那里翻搅着、汹涌着，怎么也不肯停歇。
林温紫最后又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能再听下去。站在喧闹的商场里，嘈杂的背景音乐震耳欲聋，我梦呓一样地歇斯底里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重复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最后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恍惚路过珠宝店，导购小姐认出了我，“林小姐！”
我转身，看见她一脸欣喜地跑过来，“真的是你！三年了，你都没怎么变！”她从专柜里拿出黑丝绒的盒子，放在了我的手上，“靳先生还是把这枚love line买了下来，却很奇怪地并没拿走。但这毕竟已经卖掉了，我们留着不合适。发票上写的是林温白，您的名字，是叫林温白吧？”
我点头，接过盒子。
黑丝绒的中央，一枚白金钻戒闪闪发光。
我将戒指取下来，套在手上，从盒子下却掉出一张纸来。
靳湛言利落而整齐的一页字，一如他的人，苍遒有力。
多想许你婚姻，多想陪你到最后，多想明确地告诉你，有一个人曾爱了你那么久。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林温白，请原谅我，对不起。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