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葫芦老头的家很破、很偏、很穷,有一个窄小的院子,里面堆满了干柴火。
有两间房,都很小、很暗,还散发着一股潮冷之气。
布置的很简陋,只有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八仙桌,桌上洒着汤汤水水和米粒,桌下是两条也看不出颜色的长凳还有碗的碎片,用来插糖葫芦的稻草棍子放在墙角,上面沾上了血点。
老头的尸体就到在桌旁,他当时应该是背对着凶手,被人从身后割喉,一刀毙命,捂住脖子向旁边扑倒,撞翻了桌上的碗筷。
掀开满是破洞的门帘,就是睡觉的地方,一个土炕,上面是个破草席和一床被子。
地上有一具男性尸体,是老头的儿子。
面朝下扑倒,是迎面一刀毙命。
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家里唯一的活口,那个小孙子就在当场。
凶手没有杀他,而是当着他的面在被子上把沾上了血迹的刀擦干净了。
甘平站在房间里,看着现场的场景,大概猜出了当时的凶案是如何发生的。
凶手是老头亲自请进来的,所以院门、房门都没有被破坏,房间里也没有搏斗和反抗的痕迹。
那个小孙子可以作证,半夜里,是有人敲门,老头问了是谁,门外回答是王城。
老头不敢不去开门,王城边进门边说是许家大公子许格是让他来的,专门来为酒庄里的事情赔礼道歉。
听到了恩人的名字,老头顿时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还伴随着一种愧疚,因为自己的事而给被人添了麻烦,让他很不好意思。
正是这种不好意思,让他想要去倒杯水——至少让他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种愧疚。
凶手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杀了他。
老头倒地的声音引起里间儿子的注意,他喊了几声爹,无人应答之后,便想自己过来看看,这个时候,凶手已经走了进去,迎面割喉。
做完这一切,凶手不急不忙的把刀在被子上擦干净血,然后看着已经吓呆了小孙子,笑道。
“这把刀是不是很好看?”
他转动着刀身,似乎正在慢慢欣赏。
刀身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光,似乎有光环环绕,细听之下还有嗡嗡之声。
“人人都说我是武痴,谁都没有想到妖刀在我手里,只有这种刀才能配得上我这种人。”
他看着浑身发抖的小孙子。
“你可知道我是谁?”
小孙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凶手又笑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小孙子没有说话,眼泪已经湿了脸颊。
“因为你的爷爷羞辱了我,当着好多人的面,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差那么多。你还小,又很穷,根本不知道尊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
他伸手擦去了小孙子的眼泪,非常严肃的说道。
“那你应该替你爷爷对我说什么?”
小孙子抖成一团。
“对……对不起。”
凶手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非常满意,他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出门,径直离去。
小孙子在房中抖了一夜,还是第二天来送山楂的小贩发现报了官。
王城昨天在酒庄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所以小孙子回忆之后,大家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他。
王城是个逞凶斗勇的武痴不假,但说他专门深夜去杀人,大家都不太相信。
还有王城怎么会有妖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妖刀杀人?
但把王城和妖刀的画像却让小孙子凄厉尖叫,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事不宜迟,只能先去抓捕王城。
但王家也在找他——
王城昨晚上从酒庄出来之后,就失踪了。
武馆里面本来是乌云压城,老爷子王青气的胡子都要倒立。
因为同邵三河的关系匪浅,王家的家规很严,绝对不能给邵家添麻烦。
但偏偏就出了王城这个混账。
平时喜欢比武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发展到夜不归宿。
一个男人夜不归宿,难道会去寺庙念一夜经吗?
王青也年轻过,当然也混账过,当然知道一夜未归意味着什么!
他们和邵家有婚约,邵三河虽开武馆,但的的确确的是个行得正坐得端的人,丝毫没有武林中人的作风。
如果被邵家知道,邵三河必定要重新考虑两家的婚约了。
王青想到这里,感到头疼。
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混账儿子找出来,然后狠狠的鞭打一顿,在丢进祠堂里面跪上七七四十九天。
但偏偏就是找不到。
城里出名的赌坊、酒庄、客栈、青楼就那么几个,王家人反反复复的去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后来也去了一些下等地方,也没有人。
王青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接着生气。
就在他一叠声的吩咐家丁们再出去找,管家一脸复杂的进来了。
王青一看以为是找到了,赶紧坐好,摆出了父亲的威严。
管家小声禀告。
“甘平甘大人来了。”
王青愣了愣,他当然知道甘平是谁,当然也知道甘平一直在追查妖刀,也从没有放弃过十九年前的事情。
十九年前,他和邵三河还没有成为亲戚,但已经走得很近。
白马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恩言寺那晚的事情,他也知道。。
现在这个时间点,甘平居然来这里,让他的心忍不住开始“砰砰”的跳起来。
“他来干什么,现在不方便,让他明儿……”
“是为了少爷而来。”
管家神色复杂,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王青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甘平已经进来了。
他慢慢的站起来,心中充满了不情愿。
甘平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直接问道。
“我来找王城。”
王青也点了点头。
“他从昨晚上就没有回来,我也在找他,除了门房和管家,家里其他人都出去了,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甘平盯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刚才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接到消息,王家现在正满城的找王城。
王青看着他,有些紧张和担心的问道。
“甘大人找他什么事?”
“他杀人了,用的妖刀。”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猛拳打在了王青的胸口上,让他一口气憋得出不来,脸色青紫,还是旁边的管家给他后心击了一掌,才让他缓过劲来。
他慢慢的坐下,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管家。
“你胡说!”
“我没有必要。”
甘平盯着他。
“你们武林对我忌惮已久,总以为我会寻个由头对你们报复,可你忘了,我是甘家人,遵守律法和甘家的规矩。你们武林上用的那些伎俩,我看不上。”
王青恨恨冷笑。
“你看不上?难道你没有利用明月?”
甘平皱了皱眉。
“你好像对你儿子杀人这件事,没有一点害怕?”
王青的眼神里闪过了悲伤、愤怒,还有后悔,他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他没有杀人,他也不会杀人。这都是有人在搞鬼,若是为了十九年前的事情,直接冲我们来,不要为难孩子!”
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崩溃。
“你来这里找他,我也在找他,你若找到他,麻烦你和我说一声……我若是找到他,也不会瞒着你。”
甘平知道他这是下了逐客令,反而坐下了。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得告诉我,王城平时都和谁来往、喜欢干什么、喜欢去哪里,他总有亲近的小厮吧?”
王青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
“跟着他出去的小厮也是到现在都不见人。我平日里都在武馆,他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虽爱胡闹,但有分寸,因为有婚约在身……”
他正在说着,忽然一人飞跑进来,跪倒在地。
“总教头!”
王青站起来,既期待又担忧的问道。
“找到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
“少爷身边的阿关找到了……死在了城外的……野草堆里。”
王青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阿关是王城的贴身小厮,平时替王城办各种事,王城又是个不讲尊卑规矩的人, 两个人就像是兄弟一般。
现在阿关死了,那王城呢?
王青简直不敢去想。
然而事实更让他难以接受,阿关也是一道毙命,刀口和卖糖葫芦老头一家一致,都是用同一把刀。
而且,阿关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他的表情充满了震惊、不可思议和悲伤。
妖刀,是妖刀。
王青不相信儿子会杀人,王城虽然混账,但绝对不会杀人,而且还是阿关;他忽然意识到,儿子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报复一个老年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的孩子。
王城是他的儿子,武馆也是他的孩子。
他一直觉得王城是他的幸运符,有了王城之后,他才接手了武馆。
王城在一天天长大,武馆也在一天天的壮大,他是总教头,是邵家武馆的负责人。
可是现在——
王城有可能没了,武馆也会失去,甚至会背上骂名。
因为妖刀。
十九年前的事情,为什么要延续到下一代?为什么不在他们这一代就结束?
王青收起了眼泪,他默默的擦拭着刀,一遍又一遍。
这件事当然不是冲着王家,是冲着邵三河。
那么,除了明月,还会有谁?
王青不知道明月从何得知十九年前的细节,那些事,就连渔夫都不可能知道。
他看着灯火下的刀。
要了结这件事、要把所有的秘密瞒住,只有杀了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