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风在树林间回旋,花香在鼻尖缠绕。
被绑着的白头少年忽然抬起头,他的脸上除了几道血痕,除了黑色的眼珠,都是惨白色的。
花香,是他们族人的暗号。
有人要来接他回家了。
门口响起了祭山的轮椅声,少年心里一惊,看向门外。
祭山枯瘦的身影已经出现了,他笑着看向少年。
“今晚上如果顺利,你就可以回家了。”
少年看着祭山,眼中惊疑不定。
“我大哥……杀人了?”
祭山敲了敲扶手。
“总有人要死,别人死总好过你死。”
少年没有再说话,惨白的脸越发的惨白,他是白头翁的弟弟,在白头翁跟着许格是寻药的那些年,他一直被族人抚养长大。
白头翁是去做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族人执著于想要回到海那边,但这个心愿是要以他人的鲜血为代价。
偏偏这个他人,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许格是。
空中的花香越来越浓,白头翁马上就要来了。
小孩忽然跑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很兴奋,他看着祭山,小声说道。
“明月去了那条河,好像是要去见什么人。”
祭山笑了,他当然知道是哪条河,因为许格是就将从那条河边来。
山与山之间有一条河,河边是一人多高的野草。
祭山抬头看了看天,风大、夜黑,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想到自己即将终结了祭门还有“看桃山庄”,他心里就一阵愉悦,终于要和妻儿堂堂正正的见面了。
忽然机关处传来了一阵消息,有人进来了,不是许格是。
唐运和雷宝宝的人居然进来了。
祭山差点就要从轮椅站起来,这不可能,他的机关设置的很完美,放进来了改进来的人,不该进来的人,绝对不可能进来。
除非……
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外面风大,可是在等我?”
祭山转头,看见了明月。
黑色帷帽被风吹动,似乎正在嘲笑他。
明月微微仰头,似乎正在感受这风。
“师父在下山的前一晚,在竹山丹水(《山海经•西山经》:“竹山,其上多乔木,其阴多铁……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多人鱼。),同我告别。”
祭山的手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静静的等着明月。
明月黑色帷帽颤动,声音也开始微颤。
“《山海经》里有五千三百七十座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每年都要祭祀山神,每年师父都要走一遍山,但是从今年开始,只有我一个人代祭门做这些事。”
祭山轻笑,这的确是那个傻师兄能说出来的话,他忍不住有些嘲讽的问道。
“不是说好了要终生守着群山吗?”
明月摇了摇头。
“山会原谅他的。”
祭山看着她黑色帷帽,那里隐藏着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但她却什么都看的明明白白。
明月只是眼睛盲,不是心盲。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你的师父?”
“从你骗我的那一刻。”
祭山灭有说话,他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毕竟为了伪装成师兄,他练习了一年。
无论明月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他都和师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腹语的发音习惯都是一样的。
甚至还想了坐轮椅这个方法,来掩盖体重上一些细微的差别。
到底哪里不对了呢?
“你伪装的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样,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师父没了舌头,身中剧毒,他很少吃东西,食物会让他的疼痛加剧,为了缓解疼痛,他便在山里修炼。你的手和他的一样粗糙,但这种粗糙是不一样的。祭山,你这些年过的并不好,至少从你的手来看,做惯了粗活。当我握住你的手那一刻,我便知道,你这些年都是和牲畜待在一起。”
祭山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明月说的很对。
他的手是要比师兄的手粗糙很多,祭门虽然在深山,身体力行事必躬亲,但的的确确不需要像他这样在世间隐姓埋名,做一个粗人,终日喂马。
他笑道。
“看来小皮门的手艺有些松懈了,花禅意真是害人呢!”
明月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祭山又问道。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机关?”
“在你用笛声引我来的当晚,我便发现了,所以我没有让许格是进来,把他留在了山外。”
祭山有些难以置信,他抓紧了扶手,那里有几百根银针,都是从祭门处学来的。
“这不可能!我当年在祭门,就连你的师父做机关都做不过我,你是如何发现的?你怎么可能会发现?”
明月轻轻的笑了。
“是吗?可是,这就是他教会的我。你想让许格是死,我就偏偏不让他进来。不过,你的机关做的也很巧妙,我要把它们找出来还是花了一些时间,否则甘平和李雁也是进不来的。”
风呜呜的吹着,树叶哗啦啦的碰撞,祭山的脸有些扭曲。
“我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让雷宝宝进来?”
明月沉默了一下,说道。
“因为花忘言。”
祭山盯着她,心下了然,果然是师父的孩子,果然是师兄教出来的徒弟。
不论在什么环境里,总是心怀仁慈和同情,让人忍不住厌恶。
“你这么肯定,你能活着?”
明月点了点头,黑色帷帽也随之动了动。
“我当然会活下来,因为祭门死去的三十六人都在看着我……也在看着你。”
祭山咬了咬牙。
“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明月黑色帷帽被风吹的快速的抖动着,祭山又说道。
“你想救那些人?你想让他们为祭门说话,想让世人知道,祭门是个仁慈的门派?还有,你不想杀我,不是因为动不了手,而是想让我对天下证明祭门的清白!”
明月沉声说道。
“我身为祭门掌门,还要问你要回一些祭门的东西。”
她要回的是祭山从祭门学会的所有的技艺和武功,祭山是叛徒,不配拥有祭门的任何东西。
祭山当然也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忽然仰头笑了起来。
“好、好、好,先开始,看到你的机关,我还有些担心,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祭门从头到尾都是傻子;你只是个多活了十九年的意外。”
他说完,猛的转动了轮椅的扶手,几百根银针便飞了出来。
风大却没有影响银针,冲着明月稳稳刺去。
明月的速度也很快,抽出了腰间软剑,只听到“叮叮”之声,银针纷纷落下。
祭山笑道。
“你不要小看这银针,这都是祭门交给我的,既然你现在是祭门掌门,我就把这些都还给你!”
说完,他忽然从轮椅上飞身冲了过来。
祭门不会对人使用暗器,但是山里有凶兽,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护那些凶兽,他们会用一些淬了迷药的暗器。
祭山现在从身上发出的,就是这种暗器。
明月当然很清楚,用祭门的武功对付祭门的人,这世上只有她一人有资格从祭山身上收回祭门的东西。
祭山欺她是个女人,更欺她是个盲人,一连发了十几种暗器,每一个都直指要害。
这里有风、有流水声、有树叶和野草碰撞声、还有祭山用来扰乱明月听觉故意弄出来的声音。
他的轻功很好、速度很快,尽管这些年一直都在喂马打杂,但一直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
尤其是,他还有了妻儿。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自信,一定能活下来,因为他比明月要懂人。
女人,通常心志软弱,更何况,她还看不见。
明月黑色帷帽在风中抖动看,蓝裙也被吹的飘动,一把软剑银光闪烁。
有件事,她一直瞒着师父。
这十九年来,她为了精进武功,在山中同凶兽搏斗过,早已经练出了比凶兽更加厉害的直觉。
师父不想让她心中有仇恨,更不想让她下山复仇,但她却做不到。
一个生来便有血仇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
这一点,她的心志比祭山要强硬的多。
风又起,祭山的双刀已经向明月亮了出来。
双刀,是明月的父亲教会的祭山,可以封住任何人的去路。
野草被风吹的缠绕,明月腕间忽然发出银丝,飞向一边的树上,祭山看出了她的计划,忍不住心里冷笑,挥刀冲了上去。
然而,明月却并未向树梢上掠起,而是挥起的软剑砍断了他的脚筋。
祭山重重的摔了下来,脚上的疼痛如此清晰。
鼻尖处是明月的软剑。
祭山笑了,明月果然和师兄一样,伤了人便作罢,他还有一条完好的腿,完全可以站起来杀了明月。
但下一秒,明月忽然挥剑,砍断了他的另一条脚筋,他的两条腿,完全废了。
他还在发呆,明月腕间的银丝忽然弹出,穿透了他的衣服,直扎进他的大穴处;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一口鲜血喷吐出来。
他的武功被废了,他都可以感觉到这些年的内力正在飞速的离去。
“我说过,我这个人最讲公平。祭门的东西,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