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冬季。
埃及的冬天倒是不算寒冷,虽然是在厚重的帐篷里。但毛晓墩还是感到头生疼,仿佛身处冰窟里,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只小蚂蚁撕咬着自己的脑神经。
他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为了陪着师父绘制出埃及开罗会展中心的整体设计图,他们搭乘吉普已经来回往返了工地现场很多趟,这沙漠的风沙太大,刮的人全身毛孔都挤着厚厚的沙尘。师父却不叫一声苦,一回来就把自己“入定”。别人都羡慕他有这么厉害的师父,一听说他是“建筑之父”卫舫的关门弟子,都会肃然起敬。可鬼知道他这徒弟当得是多么辛苦啊!天天为了师父劳心劳肺,操心的不得了!
当然,再辛苦,他也知道,根本就比不上师父卫舫的辛苦。
这不,已经三天了,期间师父只是潦草吃了几口饭,几乎是废寝忘食。不厌其烦地反复在展板上勾画着。
卫舫丝毫未察觉出小毛的情绪波动,在他看来,这一次接受组织上的任命,能够参加援非的行动,是对自己工作能力极大的肯定,这比他刚拿到“梁思成建筑奖”还要开心。工作使他几乎忘记了凡尘俗世的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的来处,忘记了人类要想活在这个地球上,还得吃喝拉撒睡!
“师父,您要不要喝口热水?”毛晓墩小心问道,他手中的杯子微微晃动着。在埃及这个国家,最金贵的就是水资源。
卫舫恰好计算出屋顶的最佳幅度……他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测绘纸,压根没有听到。
毛晓墩不死心,他在来埃及之前,就被吴董千叮万嘱过“必须照顾好卫总指挥!掉一根汗毛就撤了你的副组长位置。”他毛晓墩可比不得卫舫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至今还是独身一人,真可谓是为了国家奉献了人生的全部。他还得攒足了钱娶媳妇呢!为了要实现自己奔进小康大道的梦想,所以他必须得照顾好自己的亲师父。
毛晓墩瞅准时机,又凑了过去,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在卫舫的耳边加重了语气:“师父,你赶紧喝口水吧!”
卫舫愣了愣神,出了名的好脾气的他,一点都没有因为小刘打断了他的思路而生气,反而是托了托自己的眼镜,扯了扯僵硬的脸部肌肉,歉意道:“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我就知道,好好,我来歇一会,喝点水。”
许久没有发声的声带,明显夹杂着沙哑,毛晓墩心疼了几分。
卫舫刚刚在毛晓墩的搀扶下落了座,帐篷外就传来雄厚的叫声:“这条件哪是一介文弱书生能受得了的?!”
毛晓墩暗叫不好,这吴董还是动摇了,看来是始终不相信卫舫的身体状态,担心卫舫会被工作压垮,派来了刘竹麟。这刘竹麟可是师父的死对头啊,虽然师父向来不把个人得失放在眼里,但这刘竹麟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从进公司第一天起,就瞄准卫舫开炮,势要把卫舫干到底。
本来这次根本没有刘竹麟什么事,他肯定又是一番积极争取,非得赶过来,要分这个项目的一杯羹,不,搞不好是全部,连个汤渣子也不会给他和师父留的。
卫舫坐在座椅上,安逸地喝着茶水,这茶水还是从国内带来的呢,桂花普洱茶,是她最喜欢的,他也是跟着喜欢了几十年。
刘竹麟壮硕的块头忽地一声,就掀开了帐篷的门,使得人眼前一暗,又夹带进一股沙尘。
他环视了一眼,盯住了还在低头啜饮茶水的卫舫,这卫舫仿佛永远是那处变不惊的模样,根本不奇怪他的到来。
刘竹麟咧嘴乐道:“你这搪瓷杯真是不离身,从国内一直带到了国外嘛!”
卫舫笑了笑:“你这大老远飞来,难道就为了看我这老旧的搪瓷杯子?”
刘竹麟跨着大步就来到了卫舫的工作台前,大致扫了眼,心里有了数,看来他来得不算晚,这卫舫纵有通天的才华,也不至于把进度超前成神话传说。
“我说老卫,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嘚瑟了,在国内刚拿了大奖,就有点飘了嘛,这进度看来也不怎么样嘛,是不是要破了你的记录了?”
毛晓墩对刘竹麟的自大毛病早就反感,他不客气道:“刘指挥,你这次来又准备捡漏了?”
刘竹麟牛眼圆睁:“嗨,你这小屁孩,说话没大没小的!什么叫捡漏来了?我这叫组织关怀,我可是带着任命书来的!”
毛晓墩着急:“师父,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啊,这可是原原本本您的项目,您的心血啊,这刚进入状态,就有人来搅和……”
刘竹麟面露得意,他就喜欢看小毛着急,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天天仗着有这焉坏的卫舫撑腰,在项目组里横冲直撞的,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让小毛好看!
卫舫摆摆手,打住了毛晓墩的浮躁情绪,淡淡道:“老刘,你这次来的正好,帮我多跑几趟现场,多带些数据回来。我身体确实有些疲累,需要你来搭把手。”
刘竹麟显得很高兴,他那一脸密集的大胡子也挡不住满嘴雪亮的牙齿:“得令!这才是总指挥该有的气度嘛,我来也就是个副总指挥,还不是要听总指挥的指令?你这小毛,太不懂事咯!”
毛晓墩心里清楚的很,这刘竹麟哪次不是根搅屎棍啊,总要在项目组里搞出一堆幺蛾子,那脾气简直就是屎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
卫舫忽感到胃部一阵猛烈抽动,巨大疼痛让他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刘竹麟顿感不妙,大嗓门吼道:“老卫,你怎么了?”
卫舫紧紧捂住胃部,虚弱地说:“饿了,估计是饿久了。”
刘竹麟顺手拍了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毛晓墩屁股上:“你这小屁孩,让你照顾老卫的,你都干了什么了?快去给我叫随队的医生。快去,TM的!”
“哎呀——我去,我现在就去!”话音没落地,毛晓墩已经跑了出去,指挥所的环境还很简陋,电话还没来得及拉上线,一切得靠人力。
卫舫皱起眉头:“小毛还是个孩子,你总那么凶他。”
“你别老护着犊子,自个儿一辈子没个孩子,逮谁就觉得谁是你的娃是吧?”
“你总戳我伤处。”
刘竹麟发出嘿嘿声音,他皮笑肉不笑:“我当年可是把喜华忍痛让给你了,早知道你没抓住,我何苦让给你啊!你这个废物!”
卫舫感到胃部更痛,他硬撑着,咬紧牙根:“喜华是你能惦记着的?她从来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刘竹麟大手狠狠掐住卫舫的臂膀:“我说老卫,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是死鸭子嘴硬嘛!当年在山东那会,要不是你横空出现,那喜华早成了我媳妇了嘛,我们这些年,搞不好就生了十个八个娃了嘛!”
卫舫感觉自己要被疼晕了,这刘竹麟哪根神经搭错了,非得认定他是第三者,明明是他卫舫和闫喜华才是一对儿好吗?
“你闭嘴!”卫舫恶狠狠吐出三个字。这些年,只有喜华才能够拨动他所有的情绪。
“我闭嘴?我这辈子都不会闭嘴,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喜华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被你给弄丢了嘛?啊?”
卫舫觉得自己就要被刘竹麟的大嗓门给弄死了,这老刘不仅思维逻辑有问题,雄性分泌肯定也是有问题的,太TM旺盛了,吵得他耳膜要被刺穿了。
可是,喜华,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呢?陷入昏迷中的卫舫只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