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旺的追踪意料之外的并不顺利,那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彻底杳无踪迹。
司徒朗这几天愁眉不展,不时能见到他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可每逢陆洋走近却又闭口不言,和原来那个风风火火的个性判若两人。
郭炎调拨的斥候营好手连同白州方向的兵马司衙门管事隔三差五的便过来回复搜查的结果,可是竟然一丁点毛旺的消息都打探不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尽管不想承认,但是陆洋和司徒朗心知肚明,毛旺是肯定溜了。
这天,白州兵马司衙门的都领、管带还有郭炎都坐到一处,商讨眼下的事宜,杨达之死的性质和普通凶案不同,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里面多少夹着一点龌龊。
司徒朗原本的意图是欲擒故纵,要顺着毛旺的线头揪出白州、粟州乃至淮州等地几起凶案的幕后主使,一系列的凶案接二连三,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有组织有规划的,但是对方的目的何在、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意图这是司徒朗最想要揪出来的。
夏日的燥热显得湿重而又压抑,天边的积云映着晚霞,仿佛余热未尽的炭火,映的司徒朗的脸颊也是一片潮红。倦鸟回巢、鸦声聒噪,在暗红的霞光中盘旋,给这暮色平添了几分怅惘的情调。
司徒朗勾着衣领慢慢的扇动着,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出神。
屋内烟雾缭绕,众人都愁眉不展的抽着烟或者捂着茶碗一语不发,偶尔一两声咳嗽和窃窃私语反而显得突兀。
“卑职白州东城卫指挥曹君,见过司徒大人,”这时门外进来一人,站在司徒朗身边轻声说道。
司徒朗一怔,这才转过身来打量,只见那人满头是汗,浓眉下一对水泡眼,熬得满眼血丝,只是嘴里一口的烟酒气。
陆洋今天也在席列之内,负责伏案记录,孟怀清仔细吩咐过,所有的查案、谈话乃至行动都要记录在案,以备上报查证。
“曹大人,久仰了。”司徒朗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随即转过眼不去看他,“毛旺嫌疑重大,身负粟州要塞屯粮机要,按理是要打你的地盘过的,不知道曹大人查出什么没有?”
那曹君原本就是一地痞无赖出身,靠着本家舅舅的关系,在军中谋了闲差,后来一路逢迎,做到了城门卫指挥,正儿八经的六品武官。
他这几天找了个新的相好的,正在温柔乡里,对毛旺的差事从未放到心上,以为就是一个寻常盗匪,直到今天才知道关系重大。他偷偷瞥了一眼低眉端坐的白州知府,只见对方仿佛睡着了一般,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看一眼。
他心里暗恨知道吃了暗亏,知府早就转达了毛旺的案子,但仅仅是转达了而已,从未说过这个案子的定性,这是刻意让他丢脸。
曹君为人乖张,的确在地方上有些张狂,仗着舅舅在军中的关系惹怨极多,其中就有白州知府。
此刻司徒朗问到脸上,怎么也不能不回复,他脑子迅速一转,立即说道:“大人的案子知府大人跟小的粗略说了,只要打我这一亩三分地过的人,我都严加搜查,也的确逮了不少人,还没有会同审案。”
他先把知府捎带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落不到好!
“不是,那你们这几天都干什么了?”司徒朗最近上火,嘴角上都燎了泡,他一边伸手轻轻按着嘴,一边拧着眉头问道,这个曹君来的迟,司徒朗心里已经不快,结果一进门一身的烟酒脂粉气,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毕竟是京城外放出来的人,见多了浪大池深,知道到了地方上要持重,不能轻易树敌,他按捺了又按捺,尽量平缓的说道:“这么大的案子,往小了说是谋杀叛逃,往大了说这是敌国入侵。前段日子加上现在,第六起了,你们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堂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几声干咳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司徒朗刻意不让座,就让曹君杵在那里:“再说,我前几天已经派人知会白州,明说了是肃敌反间,可是你们一个案子两头破,各干各的,我还真是闻所未闻。同朝为官,军、政虽是两条道,可是这是哪儿?”
司徒朗指着脚下继续说道:“这里是前线,能和内地比?前线州府只有两件事,一是打仗,二是准备打仗。诸位大人据我所知,大多都是刀山血海滚出来的,怎么现在刚平稳几年,就这么大意啊。”
白州知府脸上挂不住了,放下烟杆,欠着身子说道:“司徒大人,不是本官推脱,河西省的永州、桐山还有我们白州、粟州,接连命案,我们也是知道的,最近为了查这个案子,我们哪一个不是心惊胆战?”
他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大人刚才那句话说的对,我们大多都是刀山血海滚出来的,这种案子一眼就能看穿,肯定是对面的勾当,前线不平静,这是敌我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
堂中的各位管事的都纷纷点头,互相嘀咕了一番。
“但是话又说回来,谁又敢把风声吹的太猛?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脱不了干系啊,只能暗访、密查,自然有些难处啊。”
陆洋在一旁无人关注,默默的记录着,但是每句话都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心里也渐渐悟出点什么,可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哪天毛旺的话语说的已经很清楚了,那钱无庸鲁莽行事,接连指示手下暗杀机要官吏,本来应该是个大案子,但是涉及两省,还涉及军方和政界,其中龌龊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说白了,谁都不想对方先立这份头功。
司徒朗一扭头,死死盯着曹君,他有心杀杀在座几位的威风,嘴里便不再客气:“我问你,你这一身的烟酒脂粉味,怎么回事?查案子还能查到秦楼楚馆去?再有,听说你天天眠花宿柳,养了婊子,一个月见不到人影,这些,可是有的?”
曹君被司徒朗的喝问吓得一下子走了魂,呆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道:“司徒大人明察,我是听说城里混进来一伙商贩,不做生意,不购置店铺,天天进馆子听戏,小的不除疑,便去暗访了两天。”
他咳嗽了一声,语气慢慢也流畅了:“在职期间混迹酒楼小官知罪,听曲子是有的,但是眠花宿柳真是万万不敢。”
司徒朗气的都笑了出来,这曹君合着是酒劲儿还没醒呢,自己随便一说对方就招了个底朝天,他心里默默算定眼前的形势,官府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军方的将领眼睛都盯着对面的城墙,对地界上的事情能不管就不管,巴不得地方上捅娄子。
他不愿意干涉地方上的龌龊事,说起来在坐的品级都在自己之上,官做到这个位置,身后多少都有点关系,不是自己能随便指手画脚的,杀威棒打重了自己也惹得一身骚。
司徒朗拍了拍曹君的肩膀抚慰道:“亏你还是打过仗拿过贼的人,这事情你还掂量不出轻重?这个案子关系重大,破了大功一件,我自然会向上承报,只是眼下还要仰仗诸位大人同心协力。”
大堂里这才算缓和过来,大家纷纷点头称是,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曹君惊魂未定,揩着脑门的汗,心里却带着警觉,都说京里来了个办案的,但是前线捉贼拿奸细,也不算了不得的事情,怎么就“关系重大”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进来叫道:“大人!毛旺找到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司徒朗弹起身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人呢!”
那人是个斥候营的旗官,抱拳行了一礼说道:“白州城外六十里地有个滩头,被营里的弟兄发现了尸首。”
“尸首?”众人异口同声,又互相看了一眼,白州知府心里盘算着,城外六十里地,已经快到黑云郡的地界了,和自己的关系不算大,心里一块石头也落地了,人死帐烂,拉鸡巴倒。
“尸首什么模样?”司徒朗紧接着问道。
“被人一刀抹脖,错不了。”那个旗官描述了一下尸体的情况,斥候营的精锐常年在敌营周边游弋潜伏,有时候还要配合军方的谍司执行暗杀任务,他们仔细验尸得出的结论,基本是可靠的。
司徒朗回首看了陆洋一眼,嚅嗫了一下嘴角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陆洋听的清楚,毛旺被杀,只有一个原因,被人清洗了,看来自己猜的不错,楼里已经有了新的布置。但是也反过来说明,自己已经藏不了了,他心里一阵的郁结,自己拖家带口,吉祥楼势力手眼通天,如何周旋得起?
陆洋瞥了一眼司徒朗的侧脸,红彤彤的霞光将对方棱角分明的脸蒙上了一层光边儿,凹陷的眼窝宛如一口漆黑的古井,看不到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