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的手被皇上握于手中,江立池心中涌动着一片的暖流。
只是因为他此刻的身体已经疼痛难当,他已经感觉不出来皇上手心间的温度了。
上一次皇上牵着自己的手,那还是在幼时。
那个时候,皇上跟皇后的感情虽然不睦,却也没有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皇上依旧会秉承祖训,隔三差五的来到钟粹宫中来看皇后。
那个时候,因为他留在钟粹宫中教养,便能时常的看到皇上。
那个时候的皇上很喜欢他,他喜欢跟自己呆在一块儿。
因为自己身体不好,他很少外出走动,只是在书房里读书写字,或者是作画吟诗。
皇上觉得他太静了,这样总闷在书房里也对身体不好,便是提出要带着他出去转转,又把他带到马场内,拍着胸脯对他说定是要教会他骑马跟射箭。
等他会骑马射箭之后,便可以时常前来马场来运动,不必整日闷在书房里了。
但是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差,骑马与射箭于他而言很有难度,他总是做不好,达不到皇上的要求,皇上的耐心在他的一次次失败间全然消散。
他开始板起脸来,恨声开口斥责他过于柔弱,其行径一点都不像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采,更是不像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子。
皇上似乎对他很不满,但是皇上的斥责归斥责,他的大手还是一直都紧紧攥着江立池的小手,生怕他不小心从马上摔落下去,摔出个好歹来。
虽然被皇上骂得很凶,但是江立池依旧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这位父皇的,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十分浓厚,他喜欢跟皇上待在一块儿。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骑术了得,勇猛坚韧,他内心对皇上满是崇敬。
然而随着皇上与皇后之间的感情逐渐的恶化,皇上渐渐地也很少来钟粹宫了。
他也很少看到皇上,有时候他去金銮殿找他,皇上也因政务繁忙而对他避而不见。
有一日他沮丧的从金銮殿出来,便是预备去训练骑马。
他想着既然皇上这么希望他学会马术,他便定要竭尽所能的做到这一点,从而不令得皇上失望。
然后等他去到骑马场时,却远远看到了看到皇上正教着江落轩来骑马。
江落轩为人聪颖,身子灵活,他很快的就学会了马术。
皇上看着江落轩骑马的模样大笑,他大声赞扬江落轩的骑术了得,又说看到江落轩骑马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又说江落轩不比自己愚笨柔弱,只有他才能称得上皇子这样的称呼,长皇家的脸面,他可比江立池更称他的心意。
这样的话如同一把刀刺入了江立池的,使得他的心头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任凭微风如何的吹拂,却怎么也填补不了心口上的那道空缺。
他明白原来自己在皇上的心目中,不过这是皇室的一大耻辱,他配不上皇子的称呼。
其后,皇上越来越少的来看望自己,但是他却十分的关心江落轩。
他关注着江落轩的功课,江落轩的骑射,以及江落轩的所有日常。
宫人们都说皇上对他的感情也随着皇后的恩宠没落而逐渐消散,他对此本心里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却一点点的证明那宫人们所说的话是没有错的。
皇上开始越来越少的同他见面,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又总是被他斥责。
自那以后,他开始不再期盼皇上与他的父子之情。
不期盼,内心便不会失望。看着他同江落轩之间父子情深似海,他的心中也不会感到怅然与失落了。
他以为皇上再也不会用那样关切的目光看向自己了,然而在十几年后的今天,皇上终于又再一次用当年的眼神望向自己。
这般充满关切的目光,是他久违的温暖。
可惜这样的温暖,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感觉到了。
不过就算是最后一次也没有关系,至少他是在这样的温暖下死去,他算是没有遗憾了。
他对着皇上笑了笑,面上的笑容平雅温和,就像是一棵沐浴在阳光下的修竹,芝兰玉树,翩翩如玉。
江立池甚少对皇上笑,皇上看着他嘴角那么浅浅的笑容一时恍惚,记忆也飘向了虚远的时空。
他记得江立池上一次对着他笑的时候,似乎是在十几年以前。
那个时候江立池因为身体柔弱,常年不爱外出,他觉得江立池对这个世界似乎有太多的恐惧,便是带着他去骑马,想要他感受这个世界。
不料在骑马场,江立池一看到高大的马匹,便会心生畏惧。
在马场的时候,他总是离着马匹远远的,他喜欢待在自己的身边。
但凡看到远远的看到了自己过来,他都会迅速的跑到自己的身边,而当自己牵住他的手之后,他的嘴角便会露出这样一抹的笑意。
其间似乎饱含着浓厚的依赖。
他喜欢看到儿子这样的笑容。
可惜在这十几年内,江立池再也没有这样的对自己笑过了,他开始对自己彬彬有礼,更是不会站立在自己的身侧,挨着自己很近的距离。
他觉得与江立池似乎疏远了,而他便也甚少关心起江立池的生活起居来。
后来就这么的过了十几年,江立池长大了。
然而在这样的一瞬间,皇上好像看到了幼年的江立池对自己微笑。
再一晃眼,那个喜欢依赖自己的孩子不见了,只有长大的江立池躺在血泊间,带着同十几年前一般的笑意,温和的看向自己。
忽然之间,皇上似乎错过了某些东西。
他用力地紧握着江立池的手,声音染上了恐惧,却又兀自撑着,他连声道:“立池,你撑住,太医马上就来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皇上此刻真的害怕了,他已经失去了皇后,他不能再失去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听到皇上这样的话语,江立池心中的温情越发的浓厚,他使尽全力回握住皇上的手。
皇上也就感觉到他的回握,便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他,就连眨眼都不敢,他害怕自己再一个眨眼,又会错过什么。
江立池望向皇上,面上带着一抹歉意,他轻声道:“父皇,我怕是……是撑不住了。”
皇上闻言恼怒,又是气愤,他大声呵斥他道:“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撑不住?你可是朕的儿子,是天之骄子,是我齐国未来的太子。我若不点头,阎王哪里敢收你?你不会撑不住!不会……”
皇上连声的言语着,越说到后面气势越弱,他哪里看不出来江立池已经命不久矣,只是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想着可能会失去这个儿子,他的眼眶渐渐地被泪水所打湿,他的咽喉处传来一片的酸涩,这股子酸胀,使得他的声音也染上了艰涩。
他的神情哀伤,又是携着疼痛,他看向江立池,有意的要给予他力量。
“立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想起来……我想起来我还没有教会你马术的事情,我曾说过定要教会你马术的,是我食言了,是我不好,你撑住,等你身体好了,我再教你骑马。”
皇上的话令得江立池的眼角也涌上了一层的泪花。
马术是他对皇上最介怀的事情,他无数次的埋怨皇上说话不算数,又对于皇上将给予自己的那份耐心转而给予了江落轩而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