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烨听得苏水凝如此叫喊,登时自是微感慌乱,他斥她,语气间夹杂着些许的气急败坏,“你闭嘴,不准喊。”
苏水凝不搭理他,甚至于还将自己的音量提升了一度,叫得越发声音凄厉,惊惶受惊。
郑烨对此咬牙切齿,他大步朝前,正是预备用手捂住她唇之时,此刻他却听得门口间传来凌乱而清晰的脚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朝着他们二人所处的这个房间而来。
郑烨无法,只能是迅速伸手蒙好脸上的黑色面巾,调转脚步,开始大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在门口处,他先是回头恶狠狠的冲着苏水凝望上了一眼,这才提步离去。
刚一出门,他正是同循声而来的大批家丁给撞了个正面,彼时郑烨暗自的运息调气,迅速开始抬步冲着屋顶飞去。
苏水凝适时的自房内走出来,当下便伸手指着面前的这个黑影大声道:“这个人就是刺客,方才他在房内拿剑指着我,由此逼问我小姐居于何处……”
苏水凝此言一出,众人一听此人是直冲云尔若而来,顿时心中警惕丛生,当下便迅速朝着面前的黑影追过去。
这一夜,郑烨东奔西跑的好不狼狈,其实以他的轻功,想要摆脱这些家丁的追逐也并非难事,然而他眼下衣衫湿透,也不知道苏水凝在那盆水中增添了什么东西,湿透的衣衫粘黏在他的身上,迎风逃离的路途中竟是留下了一连串水迹,那些痕迹久久不散,倒是给了那些家丁不少的提醒。
郑烨从云府一直跑到靠近皇城外的西寺街上,他穿过一道乌衣巷,从其中的一户人家的晾衣杆上看到了一套正在晾晒的衣袍。
郑烨拿过那件袍子,自巷尾墙角下将那件衣袍与自己身上的衣服置换一番,随后便身形轻便的逃之夭夭。
待家丁们沿着水迹一路追寻巷尾,那里早无半个人影,只余一件湿透了的夜行衣被抛至墙下完全被泅湿的衣料皱巴巴的缩成一团,迎着月反射出些许的水光。
“我今日因受了刑罚,身上疼痛难忍,故而点上烛火,坐于凳上许久未眠,恐是刺客望见了我房内灯火,所以才进门用剑指向我,由此逼问我小姐的房间是在何处。我自是不会背叛小姐,所以便胡诌了个方位预备引他出门,不料此人当时却并未出去,只是朝我挥剑而来,像是要将我杀人灭口,我因此而心中惊惶,在逃窜中我不小心碰倒了脸盆,从而造成响动,这才引得家丁前来,吓退了此人……”
在露天的院落间,苏水凝跪在地上,将方才刺杀之事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她说话的声音发颤,神情惊惶,其间似颇有几分的心有余悸,很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云深坐在院间的石凳上,对于苏水凝的陈述持以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他对于苏水凝出自李家一事心怀芥蒂,由此自然无法对她进行全然的信任。
倒是坐在一侧的云尔若看到苏水凝身子发颤,她怜惜苏水凝受了棍刑,如今夜凉如水,跪在青石板的地上着实会沾染寒气,云尔若登时便开口吩咐左右将苏水凝搀扶起来,只让她起来讲话。
云深不允,他有意提点云尔若道:“尔若,你不要太轻易的相信她,今日你遇袭一事,指不定就有她的参与。”
“爹,此事同小凝有何关系?今日是我非要出门的,她不过只是顺着我的心意一同随我离府而已,我出府一事也不过只是临时起意,她又怎能未卜先知的去安排刺客来暗杀我?”
云尔若是相信苏水凝的为人,所以才会这般的替她来讲话。
因着方才得那一阵府上的骚动,云尔若自梦中惊醒过来,待听到苏水凝受了刑罚之后,她简直要去看看苏水凝的状况,不料这一出门,她便见着了云深正在院子里审问苏水凝的场景,她举步朝前而来,自是带着有心回护苏水凝之意。
云深不满云尔若这般的轻信于人,他做出提点道:“尔若,之前郑烨救下你之时,曾与欲杀你的刺客交手,此人武功高强,且左臂左脚皆有旧伤,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你的心里想必也有数,你可要清楚,这个苏水凝出于何处,说不定今日之事便是他们主仆二人里应外合,你应该提高警惕。”
云尔若不信云深所言,她辩解道:“爹,小凝若真对我有坏心,今夜又怎会高声惊呼直言有刺客,她如此之举难道不是在护主吗?”
“谁知道是不是她在自导自演,由此来博取你的信任。”
云深始终对苏水凝怀有芥蒂之心,不能全盘的信任。
此时,在外追捕刺客的管事自院外走进来,直接躬身出言禀告道:“老爷,我们并未追上那名刺客,只是在东寺街的乌衣巷内发现了一件被换下的夜行衣,那应当是刺客置换下来的衣物。”
云深看着管事手中的那件衣物,那衣物瞧着料子华贵,并不似出自一般人家,念及李家家大势大,云深越发认定今夜之人十有八九就出于李家,指不定跟白日里行刺云尔若是同一个人。
如此想来,云深毫不客气的出言道:“明日清晨,将此衣料呈送于官府,由府邸衙门介入彻查。”
接二连三的刺杀使得云深忍无可忍,他把心一横,打定主意要将此事闹大,若是李家人还顾及一点儿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该再行如此诡秘阴险的招数来。
云深此举,主要也是为了保护云尔若的安危。
待云深走后,云尔若亲自去院中搀扶苏水凝起身。
苏水凝在地上跪了良久,一时间腿下发麻,在起身时步伐滞缓虚浮,险些都有些站不住。
由着苏水凝如此动作,云尔若已经能够看出她的伤势不轻,她听闻可是苏水凝可是被打了整整几十大板,苏水凝身量娇小,受不住此等刑罚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望向苏水凝发白的嘴唇,云尔若自觉有愧,便是歉意开口道:“小凝,我食言了,我当时昏厥,不知我爹会这般对你。”
“小姐,你勿需自责,老爷对我颇有微词,他遣人刑罚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就是一些皮外伤,养上一些日子也便好了。”
苏水凝故作轻松,说话的语气自然随意,似是对身上的打伤不甚在意。
“你也是这么说你面上伤痕的,可是你养上了将近二十来天,你的脸还不见好。”
云尔若心中有愧,本来今日在马车上,她还言之凿凿的表明一定会护着苏水凝,不料最后她还是食了言,让她受此重罚。
云尔若心带补偿之意,当下便出言道:“这段时日你不必做活了,便是好好养伤得好。待下次张圣手过来,我让他替你诊治开药,在你伤势未痊愈的这段日子,你每日里同我一起进食,用汤水疗养身体。”
云尔若因是伤患,故而她餐餐的饮食皆为滋养之物,其间的汤水颇带养身之效,反正云尔若一个人向来也吃不完那些食物,分一半给苏水凝也正好。
苏水凝对此也不推辞,便也笑着应下了,又打趣说道自己算是因祸得福,眼下不仅不用干活,竟还能每日吃得上佳肴美味。
云尔若玩笑她眼皮子浅,如此一笑一闹,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如同往常一般的轻松。
其实苏水凝有心想要朝云尔若问询今日暗杀一事,不过眼下夜色浓郁,也不是交谈的好时机。
拒绝了云尔若的搀扶,苏水凝步履蹒跚的走回去自己的房间,此刻她的屋内一片狼藉,碎瓷片散落的满地都是,在靠近床边的地板上满是水渍,板凳跟脸盘上都满是脏污。
苏水凝将衣袖卷起,大步的走过去将板凳扶正,又寻来扫帚将屋内的碎瓷片打扫干净,其后半蹲在地上用抹布来擦地。
不出多时,屋内已经被她打扫的焕然一下,她一把将扫帚丟于屋角,随即抱着被子侧躺于床上,她此刻的动作连贯流畅,与方才呈现在众人面前的迟缓笨重毫不相同。
习武之人的身体底子自是要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其实她身上的棍伤也并没有那般的难以忍受,曾经在学武练剑的时候,她那时所受之伤才算得上是锥心的疼痛。
念及往事,苏水凝心中感伤,无边无际的痛苦如天网一般笼罩着她,使得她的面庞呈现出一片沉郁哀痛之色,待就这么的沉睡过去之后,梦境间满是一片的滔天火光,无数的鲜血沉浸在地上,四下都是一片的厮杀声,她一个人站于院前,心中惧意渐生,正待逃离之际,画面一转,在一所秀丽雅致的楼阁内,一个星眉朗目,面容俊郎的少年拉着她的手,坚毅出言道:“小幻,如今苏州混入大批敌国细作,时局混乱,眼下你父母俱亡,无依无靠,不如随我北上去丞相府,我跟我家人一定会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