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颠倒的真相
佟瑞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隔壁的王婶，还是曾经的五官轮廓，可是人却是老了不少。
那一声斥责，让他低下头回避对方的目光，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立刻朝门口奔去一把拉住了王婶。
“王婶，对不起，先别走。我就是回来理下东西。”
“这会惦记你妈的房子了？你可真有出息。”
“王婶，我……我知道我是有些过份，现在只想跟您求证一件事，求证完了，随便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
王婶惊讶地望着佟瑞，“啊？你想问啥？”
佟瑞小心翼翼地把王婶拉回了自家老屋的院子。
“神神秘秘的你这是要干嘛啊？”
“王婶，我就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我妈亲生的？”
……
“你神经病吧，在城市过活把脑子过糊涂了？你不是你妈生的，还能是捡来的不成……”
佟瑞听到这句时脸上的表情都皱在了一起，他的表情分明就在期待着王婶往下说。
“佟瑞，你不是……真以为你自己不是你妈亲生的吧。”
佟瑞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点头回应。
“这怎么回事，谁跟你说的？跟你开玩笑的吧，你信了！”
“不是，没人跟我说，是我无意中听到我爸妈离婚的原因。”
“嗯？这我就更糊涂了，你爸妈离婚原因跟你是不是亲生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把他俩吵架说的气话当真了吧。”
“等等，您这边听说的原因是什么？”
“5年之痒，性格不合，就这样的啊。”
……
看来无法生育的实情并没有透漏出来。
“那您怎么确定我是我妈亲生的。”
“我、我真想拿棍子敲死你！”王婶说着转身就想在院里找找有没有木棍。
“哎呀，王婶，您就痛快给我一句话！”
王婶盯着佟瑞气得直喘气，“你妈从怀孕到大个肚子到送医院你出生到看着你长大，这乡里乡亲谁不是亲眼所见。”
王婶一口气说完喘的更厉害了。
“您确定那个生出的小孩是我。”
“我、我拍死你！你以为狸猫换太子？”王婶拍了没两下就吃不消了，佟瑞连忙扶住她。
“王婶，别动气。”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你妈，你知道她一个人多孤苦吗。现在倒好，你还怀疑不是她亲生的，就算是养母也不带你这么冷血的。”
王婶说着哭了起来，“爱莲苦啊，这辈子真是太不值了。”
佟瑞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把王婶送回了家，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王婶也没对他说谢谢。
王婶的话刺痛着他的内心。
母亲当初的选择跟自己的冷漠是脱不了关系的，而且王婶的话至少证明她母亲曾经是有过生育能力的，那为什么父亲在电话里要那么说，是后来失去的能力？
看来要明确这点只有去问那个几乎从无来往的父亲了。
没想到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联系上。
他拒绝跟他父亲面对面，选择的是电话联系。没有客套话直奔主题。
“我想知道你跟妈妈当初离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真正原因？你妈不能生孩子了。”
“那我呢，我是哪来的？领养的？”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现在想起问这个。放心吧，你是我们亲生的，她是生了你之后才没有的生育能力。”
一道晴天霹雳打进了佟瑞的心里。
“怎么证明我是你们亲生的？”佟瑞急切地追问着父亲。
“啥？你是佟瑞吧，是就没错。怎么你还不信，要做亲子鉴定吗？”
……
“是因为我才导致我妈不能生育的吗？”
“算是你也不是你。”
“什么意思？”佟瑞被这句话整懵了。
“实际上她是因为减肥不当导致的，但是是因为生了你之后才胖的。”
“什么减肥，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佟瑞你什么意思啊，现在要秋后算账吗，喂……”
佟瑞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挂了手机。
他呆立在老家的院子里揉搓着头发半蹲在地上，他的心和他的头发一样越揉越乱。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自己根本就不是被领养的，柳爱莲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个误会导致自己彻底疏离了母亲，逃避了10多年。
他跟父亲绑架了母亲的人生，再以各自自以为是的理由将她抛弃。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没良心，没良心！”随后掩面自泣。
天色渐渐暗去，佟瑞也逐渐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了下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整理剩余的东西，决定先在镇上过一夜。
他取走了母亲的日记本，又重新把大门锁上。
站在门外看了下老屋，他的眼眶又有些湿润，抹了下眼泪转身便踏上了出村的石板路。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情绪在佟瑞的内心变得很复杂，只是因为少年时期的抵触，就变成了一世的离合。
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就是重做场法事迁一个更好的墓地。
佟瑞的心纠结而懊恼。
在镇上的小旅馆，佟瑞借着幽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母亲的日记。
父亲的话给了他一个莫大的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减肥能让一个女人失去生育能力？
——周五，晴
今天佟瑞一周岁了，特别调皮可爱，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我的内心很富足，可是我的身体也跟着富足起来。
——周六，晴
我实在受不了，为什么别人生完孩子身材还那么好，我却像吹气球似的，我要减肥。我决定跟王婶她们去跳广场舞。
——周三，阴
三周了，还是没瘦，我很烦躁。镇上来了个舞蹈老师帮我们排练，我是班上最年轻的参加不了老年舞蹈队，给他们打打下手，我把烦恼跟老师说了。
她给我推荐了一种减肥方式，听起来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以毒攻毒——只吃鸡鸭鱼肉，菜都少吃，不能吃主食。
我决定试一下。
周五，多云
这个减肥真的有效果，我体重真的轻了……
周六，雨
减了三年了，瘦了32斤，感觉自己又好看了。今天老佟说还想再要个孩子，我已经过30岁了，得去医院检查下再考虑备孕吧。
周一，晴
医生说我不能生育了，这怎么可能，我不信！！！问我是不是接受过辐射，家里近期有没有装修，得没得过大病，都没有啊！然后问我有没有滥用保健品，减肥药……我说了减肥的事，他让我赶紧恢复正常的饮食。
周四，雨
老佟跟我提了离婚，我无法接受，就算我不能再生孩子了，有佟瑞难道还不够吗？他根本就是找个跟我离婚的借口罢了。
佟瑞合上了日记，他基本上是跳跃着看的，中间还有一些母亲对于快乐生活的点滴记载，还有……对他的关爱和期待……后面那几年他疏离母亲的岁月——他没敢看。
佟瑞捧着日记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胸口前，他颤抖着嘴唇对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连连说着“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佟瑞平复了下心情，他打开手机，不知道该刷些什么，百无聊赖中他想到了导致母亲不孕的减肥，日记中并未详细提及。
他把母亲的食谱打在网上询问这是什么减肥方式。
不久之后便收到了回复——生酮减肥。
看上去好像很深奥很专业的减肥方法。
他又把名词加上危害性重新打入搜索栏，一篇篇文章被罗列出来。
略过那些像广告的，感觉不靠谱的文章推送，他看到一篇转发文章，点进去一看来源是微博，出自一个名叫“一襟洛川”的人，标签就有“减肥咨询”几个字。
正好，佟瑞立刻打了点字发了对方的私信，把母亲大致的情况作了描述，并期望对方一定要回复——因为，这是为一个已故之人找明真相。
第二天佟瑞起了个早，他想回老屋理完东西尽早回家。手机刚打开就收到了一襟洛川一大段回复。
——
生酮减肥说的简单点就是将葡萄糖作为能耗转变为消耗脂肪。碳水化合物是葡萄糖的主要来源，因此阻断碳水化合物的吸收是这套理论在民间流传的基础。
它有一定的科学依据，但最初是用来治疗儿童疾病并不是用来减肥的。
肥胖的原因因人而异，碳水化合物摄入减少也不代表会大量消耗脂肪。
一襟洛川还附加了她的个人观点：
“人体存在一套微循环，使人体在新陈代谢过程中能有效地控制产生物质的正常水平，物质本身每个人的排放和吸收水平不一样，不能保证生酮减肥对每个人都有效，甚至它对人体微循环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
最重要的是，进化的优胜劣汰也同样包括人体的各个功能系统，人体既然选择优先消耗葡萄糖，突然改变为脂肪消耗来取代这种葡萄糖的模式，这种改变还无法预估长久的影响。
我从来都不会建议客人选择这些方法来减肥。
这个减肥方法或许不是真正导致您母亲不孕的根本原因，但肯定影响了你母亲体内的微环境，激素水平等等。
而且也许当初医生的意见是身体状况不易再怀上孩子，我想也许早点意识到，经过调理改善也未必没有希望。
另外还有种可能就是——生第一胎时就对身体造成了损伤。
很抱歉，您提供的这些信息没法确切判断您母亲不孕的真正原因。”
对佟瑞来说，母亲不孕的真正原因早已不再重要，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的疑惑，看了一襟洛川的留言，他的内心却有种荒唐可笑甚至有些惶恐的想法。
也许就是因为生了自己后就不能怀孕了；
也许是减肥导致的，是因为生了自己导致身材走样；
一个母亲生孩子已经够苦了，生完孩子的后遗症也同样很痛苦，再摊上他这么个……没良心的孩子。
佟瑞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回复了一襟洛川：“母亲已经过世了，我已经清楚真相了，谢谢你。”
不久之后老房也终于进入了拆迁倒计时，佟瑞理出了所有母亲的遗物，他把母亲的骨灰迁址到了一个更为方便探视规格更好的墓地。
他鼓足勇气翻看了他逃避的那几年母亲所写的日记——母亲从来就没责怪过他。
早已泣不成声的佟瑞在母亲墓前连磕了几个响头……
爱不应该被误解。
——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也是对他人的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