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妈，我不穿秋裤
“佟瑞，你换下来的秋裤呢？”
被窝里的佟瑞还在闷头大睡着。
“佟瑞！”声音已经进了房间。
“哎呀，老妈，睡觉呢……”佟瑞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一把被人掀开，“我问你秋裤呢？”
“哎呀！”佟瑞立马夺回被子，“老妈呀，这啥季节啊，又不冷，穿什么秋裤啊，会被同学笑话的。”
“什么意思？弄半天你根本没穿？”
“嗯嗯，是啊。”佟瑞又重新蒙上被子，像条毛毛虫一样躺在床上。
那个催命一般的母亲突然没了声音，佟瑞眯了条缝——咦，人不在了，可算能安静睡个懒觉了。他放松了神经，一个转身又进入了梦想。
突然，一个物件盖到了头上，贴着脸冷飕飕的，他一下睁开了眼睛。
“秋裤，等会起床，给我老老实实穿上！”
“哎呀，妈呀，你这是干嘛啊。”这下睡意全无，佟瑞顶着他的稻草头直接捂着被子坐了起来。“你儿子少穿一条秋裤还能冻死不成啊！”
“最近降温，看你哆哆嗦嗦冷得够呛，你穿上保证暖和。”
“哎呀，上学教室有暖气，室外上体育课打打球一会就热乎了，打球粘腿上很难受的，就上下学这点路有必要嘛。”
“你热了脱就是了。”
佟瑞只感到脸上一阵抽搐。
“好好好，我穿就是。”佟瑞懒得跟老妈继续争辩，出于反抗，佟瑞又盖上被子躺下了，宁愿睡个回笼觉也不想现在当着老妈面穿秋裤。
“佟瑞，我跟你说，你现在年纪轻不觉得，寒气侵入体内，等到你年纪大了，什么关节炎都要找上门来的。”
“哎呀，妈，知道了，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佟瑞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柳爱莲连连摇头，走出房间把门虚掩好就继续忙活家务去了。
记忆里那是一段颇为尴尬的岁月。
佟瑞刚迈入高二下学期16，7岁的年纪，正直青春叛逆。柳爱莲，40出头，却有点步入更年期的姿态，唠唠叨叨，搞的家里唯一的听众佟瑞头都要大了。
柳爱莲独自一个人带着孩子到现在也有11年了，从风华正茂到现在干点家务活就腰酸背痛，她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老了。
要奔5知天命了，离死大概就不远了。
年轻时觉得时间多得是，就算是虚度也不觉得浪费。现在一天天，一周周的时间眨眼似地一晃而过，她的心里就像是被放了个生命倒计时的闹钟在时刻提醒着她。
如果哪天自己不在世了，佟瑞怎么办，还没看到他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娶妻生子……
自己得长命百岁才有机会看到三世甚至四世同堂。
柳爱莲这么想着，既为了自己，也为了佟瑞，一定要身体健康，多活几年。
她开始关注电视，杂志上各种养生类节目。
什么蜂蜜，三七粉，按压穴位一套套的学了不少，不仅自己试还要扯上佟瑞一起，说是有些保养从年轻时就开始会更持久。
佟瑞每天看到笑脸相迎的老妈心里都要打个寒颤。
“妈我吃饱了，回屋看书学习去了。”然后，一溜烟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日子一长，柳爱莲便也放弃了拉儿子一起保健，因为专家又说了——年轻人，还不需要。破坏了自身的新陈代谢就不好了。
佟瑞总算是过上了一段安稳舒坦的日子，安稳到他甚至怀疑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宇宙是不是要走向末日了。
太天真了。
没消停多久，新的一波攻势又来了。
上课的时候，佟瑞的手机时不时地会震动一下。
最开始，他还有点兴奋，谁给他发消息呢，低头一看，是老妈给他转发的文章，什么“不花钱不吃药，一学就会治百病”，“健脑保健操”，“近期宇宙高辐射请远离使用手机”之类的。
安静的课堂上总能听见哪里传来的嗡嗡声，吓得他赶紧关了手机。
重新打开的那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狂轰滥炸”。
佟瑞快被他老妈搞崩溃了……
“妈呀，我求求你别给我转发那些文章了行不行，我这上课呢，一直在那嗡嗡的，手机差点没被老师没收。”佟瑞在晚饭的饭桌上抗议着。
“哎哟，妈妈下回注意，上课时间不发了。”
言下之意就是换个时间继续发。
佟瑞的那口红烧肉嚼的索然无味，啊，他突然觉得跟老妈在一起的人生也是，等以后自己生活独立了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幸好，学校还有小敏，想到小敏，他突然觉得嘴里的红烧肉都变甜了。
小敏算是他的女朋友，没有公开明说，不过少年嘛，叽叽喳喳的班里学校那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罢了。
“佟瑞啊，你可千万别早恋啊。”柳爱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佟瑞一口饭喷了出来，呛得不停地咳嗽。
“妈，咳咳，你这又是整的哪出啊，咳咳……”
“妈妈只是怕你早恋影响学习。”
“哎呀……饭不吃了。”
佟瑞扔下碗筷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佟瑞真是快受够了，“我妈真是烦死了，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什么都要管，真想搬出去住。”佟瑞发消息给小敏诉苦。
“同情你，我妈也这样，不过受苦受难的是我爸爸，哈哈。”
“羡慕，我就遭殃了，家里就我一个没别人了，只能听我妈唐僧一样唠叨。”
“忍忍吧，她只有你能倾诉呀。”
看到小敏回复的消息佟瑞的内心得到一丝宽慰，老妈也不容易，他决定多忍忍。
这天体育课休息期间，佟瑞的好兄弟在跟他聊八卦。
“我邻居家有个哥哥，单亲家庭这些年一直跟妈妈住的。一直没女朋友，后来邻里给他介绍这才知道这哥哥早些年带了好几个女朋友回家，都被他妈以各种理由拒绝，后来他家还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争吵，警察都惊动了。你们猜怎么回事？”
“别废话，快说！”
“说是看上了一个非卿不娶的，他妈妈觉得他是要抛弃她，有了老婆忘了娘，拿菜刀要自杀。”
“……神经病吧。那后来呢？”
“后来那哥哥的妈妈情绪不稳定，怕出人命只好作罢。”
“作罢？”
“就本来是假装跟女朋友分手，想暗地继续着，可人家女生一看他妈妈这样，以后日子也不好过，干脆分了。”
“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妈，什么都要管，一点人生自由没有。”
“不是还有很多妈宝男吗，什么都要听妈妈的，好多也是妈妈养大的单亲家庭。”
佟瑞听的自己的脸一阵白一阵青的。
“这些人就不知道反抗？是他们自己怂！”不想听这种八卦，他一个人跑到篮球场上又开始投起了球。
老妈给的秋裤，在家时候他穿了，上学的时候藏包里，虽然很折腾，但他就是不想穿。
偶尔生物课老师也会提提养生保健，他也知道老妈是关心他。
每次跟老妈抬杠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看出老妈脸上的失落，所以他尽量选择躲避避免直接面对面的沟通冲突。
这些他都能忍，无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但是如果哪天老妈开始干涉他的人生自由，企图控制他的人生，他一定敬而远之，躲得远远的。
抛掷空中的篮球划了个优美的弧线，一个三分球入框……
“同学们，下学期你们就要进入高三了，有些警钟也是老生常谈了，这会就不啰嗦了。这会要说的是下学期会增加不少辅导材料涉及些费用，现在就是提前跟你们说一下，下学期开学前要一起交一下。”
“不要跟家长谎报数目哦。”老师最后还不忘提醒一句。
佟瑞回到家，今天老妈倒是没有什么新话题来骚扰他，等会吃完饭就跟她提交费的事。
老妈在打电话？那等一会儿……
“不是因为你没了生育能力，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佟瑞好像听到了一句不得了的话，他迅速地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生育能力，没生育能力。”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盘旋在他的脑海中。
他用被子捂住头回避这些声响，可自己的大脑仍然飞速运转并消化着那句话的含义。
没有生育能力，那就是说老妈根本不能生孩子，那我是哪来的，我是谁？
我根本就不是她生的，她只是我的养母！
那之后佟瑞忍住了心中的这个秘密没有询问他的母亲，从日常母亲对他的唠叨假应承也逐渐转向了一种冷言冷语的状态。
这种转变柳爱莲是感受的出来的，她只当这是儿子青春叛逆期的脾气不好。
佟瑞渐渐对这个领养他长大的女人失去了耐心，只想逃离。
高三之后他一心花在学习上，终于考上了远在B市的某重点大学。最初两年的寒暑假他还会回家过，但母亲在他的心中早已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从大三那年开始，他索性就不回来了，说是要实习顺便寒暑假打工挣钱。
这一晃直到他留在B市工作，都没在回去看过母亲，后来结婚生子也都是走了个形式的过场算是多年后见了那么一次。
此时此刻，拿着日记本的佟瑞无法克制心中的冲击，他的手在颤抖——不行，他要确认事实。
“谁在里面？”门外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佟瑞站起了身向门口望去。
“佟瑞？你个死没良心的还有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