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关上屋门,芝芝正要躺下去,身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回来了?”
芝芝心口一紧,但刚刚她跟柳如眉说话不大声,他应该没有听见,于是放松下来,回身抱住他,“如厕回来了,睡觉吧。”闭上眼睛,说睡就睡,立马打起了呼噜。
陆冲轻轻拍了下她身上盖着的被子,听到她小小的呼噜声,眼里不觉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第二天早上,柳如眉气喘吁吁回到杏花村,拿着昨天芝芝要的药草到陆家,结果连半点人影都没看见,这才明白了芝芝的用意。
哪里是真心想要给王婶治嗓子,分明是故意支开他,好跟陆冲出门。
她这算计的本事,当真是好得很。
柳如眉眼里暗光流动,小样儿,别以为这样,他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春天万物复苏,也是生机勃勃的一个季节,深山里有不少野禽,但很少有人来这里,一来入山太深,附近的村民怕被野兽攻击,平日里不会走太深,二来山里头大,一来一回就要花上一天的功夫,晚上走夜路不安全。
陆冲自己来是绝没有问题,但是他不放心芝芝,想把她放在小竹屋,芝芝拉着他袖子不肯松手,“哥,我不想呆在这里,这样会见不着你,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打猎的。”
她一副小孩子口吻,陆冲点点她额头,“竹屋安全,你跟在我身边,要是附近有猛兽,我难免会照顾不到你。”
芝芝挺直腰杆说,“我能照顾好自己,哥你就不要担心了,再说你今天都把我呆到这里来,总让我过过瘾吧。”
陆冲道:“那好,咱们约法三章,你不能离开我身边十步,不能消失在我的视线,不能不听我的话。”
“知道啦,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唠叨?”芝芝朝他扮鬼脸,心里却喜滋滋的,陆冲无奈一笑,拎起箭筒,“走吧。”
山中野禽走兽鼻子灵,一闻来客身上带有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纷纷跑没影,这几天春雨连绵,山路泥泞,一路走过来脚上的草鞋脏了大半,芝芝还是第一次来山里,走得歪歪扭扭,裙子上溅了好多泥点,在这方面,她又有惊人的洁癖,每看到一颗泥点,都要擦个干净,不知不觉就落在陆冲身后了。
其实陆冲也注意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本想放慢脚步,却不自觉回身一看,芝芝拨开低矮的草丛向他走来,青山如黛,美人如画,一下子撞进他眼帘。
忽然眼前多了一片黑影,芝芝抬头一看,就见陆冲走回来,到她面前蹲下,扭过脸说道:“上来。”
远处山林一声长啸,掠过清风细雨来了,芝芝立马捂住耳朵,似乎吓了一跳,身子歪在男人背上,仿佛随时要掉下来,陆冲轻轻颠了颠她,“别胡闹。”
芝芝却搂着他脖子笑,陆冲装作没听见,嘴角悄悄翘起来,一路闷头行走,来到一处清澈的溪边,放下芝芝,将她的绣鞋脱下。
芝芝撩起裙角,双足踩在溪中,一股清凉从脚底窜上来,兴奋得在水里走来走去,看哪儿都新奇。
按理说,哥哥每天都来这里,她以前也该来过,但看着周围的青山绿水,没有丝毫的熟悉感,但却有种挣脱牢笼的喜悦。
少女小腿上湿漉漉的,脚掌上沾着几滴泥珠,陆冲蹲下身,一边替她清洗,一边数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贪玩,”又点她额头,“你说你幼不幼稚?”
粗粝的大掌抚摸脚丫子,把每个胖乎乎的脚趾头揉干净,芝芝笑着撩起一捧水朝他脸上洒,“不幼稚。”
水珠子漫天洒开来,他没来得及躲,或者甚至没想过躲开,轮廓坚毅的脸庞上落满水珠,他一眼不眨看着她,眸光深邃,却又温柔悠长,芝芝不觉怔然,觉得他眼里有什么东西,让自己挪不开眼。
芝芝忽然凑近,扒开他的眼看,“哥你眼里是不是有东西?”
若说世上谁最不解人意,她便是这当之无愧的第一。
却是在她靠近的瞬间,陆冲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极快挪开脸,低眉垂眼,目光却落在少女白嫩瘦长的脚背上,她一个个脚趾头在水里动,水波微荡,仿佛溅落在他心头。
“你鞋子脏着,我去附近采些草叶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芝芝发现陆冲的嗓子忽然有些哑,便朝他看去,结果陆冲一直低着头,也就点点头应了一声,,望着他的背影离去,不觉挠了挠头。
怎么觉得今日的哥哥有些奇怪?
陆冲到附近去采摘一些草叶,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呼,是芝芝的声音,他立马折回,却见芝芝手里捏着蛇头,不由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咬到?”
芝芝笑着摇头,丝毫不怕手里的小青蛇,反而眼里冒着兴奋的光芒。
原来虚惊一场,陆冲心口大松,却是这一瞬间,少女灿烂的笑容映入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恍惚被什么敲打,他像被点住了穴道一般,竟无法动弹,一时间也挪不开眼,却忘了他这般强烈的目光,也引来芝芝的好奇。
“哥你没事吧?”她觉得,今日的哥哥着实有些古怪。
看到她捏着小青蛇凑过来,陆冲触及她手心的一团粘腻阴冷,仿佛嫌弃似的收回目光,但此刻他已恍然什么,心渐渐往下沉,仿佛跌落山崖一般,有种抓不到的惶恐却,却有莫名的愉悦涌上来。
但当着芝芝的面,他并未流露丝毫情绪,淡淡道:“我没事,咱们中午吃蛇肉。”
芝芝大呼,“小青蛇多可爱啊,不如拿回家给阿黄做个伴吧。”
她以为陆冲会决绝,结果他同意了,中午又在附近捉了几只鸟雀,架起柴火烤着吃掉了。
不过等他们吃完,小青蛇早已溜之大吉。
芝芝本该伤心一番,实在忍不住犯困,打起瞌睡来。
陆冲带着她回小竹屋先歇会儿,看着芝芝安静地躺在床上,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
她的脸上还落着很多深浅不一的疤痕,就算是天仙般的美貌,看起来也分外丑陋,暗淡无光,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眉眼,嘴唇,甚至是睡觉时的一个小动作,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刚把她从外面捡回来时,他完全处于好心,后来因为阴差阳错,认了她做妹妹,然而这种兄妹关系,别说他自己,连在外人看来都十分可笑。
他们并不是真兄妹,她却把他当成了亲哥哥一样相信,依赖甚至托付。
其实,他原本不是很好的人。
村民说得也没错,他是灾星,令自己爹娘早早死去,有谁靠近他运气也变得非常差,甚至为此丧命,她却是能活得好好的,或许……有时候,失忆真是一件好事。
忘记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责任,忘了十几年的刻板规矩,忘了用跋扈遮掩自己的真面目,忘了从前种种的自己。
“哥,我有些渴。”芝芝醒来的时候,看到哥哥正盯着自己,眼神有些令人陌生,想了想刚才没有做惹他的事。心头刚有一丝不解,陆冲极快收敛目光,起身掖好被角,“水囊喝完了,我去溪边取些水,你在屋里等我。”
芝芝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弯起眸子笑,“我一步也不离开这里,你放心去吧。”
陆冲临走前把屋门关上了,摘了两倍巴掌宽的草叶,到溪边取水,正撩起一勺水,忽然间溪泉急促,一阵疾风吹过,草叶压弯,他脸色渐沉,竖起耳朵细听,眸色一冷,当即折回竹屋。
与此同时,芝芝正在等陆冲回来,忽然有人敲响屋门,她记得哥哥的嘱咐,不能离开屋子半步,但没有说不能见客,就想去开了门。
但出于谨慎,她慢吞吞走到门口问,“谁?”
“砍柴到一半忽然下了雨,看到这里有屋子,想来避避雨,姑娘快开门吧。”外面响起一道男声,似乎只有一个人。
芝芝听他的口吻不像是坏人,本该没有疑心,但也许一直看不到外面,心思不安,她掀起窗子上的竹帘想瞧瞧外头,不料正对上一张人脸,是个男人。
芝芝被这张人脸吓得瞬间缩到桌边,仿佛当时初见眉眉的场景,不过他没眉眉长得顺眼,天生一副寒脸,眸光阴沉地锁在她脸上,见她看来,唇角含笑道:“姑娘,快把门开开。”
相当于一只恶狼对羊说,快把羊圈打开。
“我这屋子窄,你去别处避雨吧,待会儿我哥就要回来了。”芝芝想用陆冲逼走他,男人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图,他手里似乎还拿了一把剑,把缠绕在门口的锁也劈断了,眼看要推门进屋,芝芝后背汗毛竖立,厉声道:“你别杀我,我的肉老,不好吃,你去别的地方杀人吧!”
还以为响当当的安合公主有多大本事,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草包。
男人站在门口心想,老子杀的就是你!
屋里,芝芝:呜呜呜……哥你怎么还不来?!!
正哭着,门外忽的叮了一声,似是长剑落地,清脆叮当响。
难不成哥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