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以前的安合,还真是水一样的女人,稍微碰着磕着,白皙的肌肤顿时红肿。
可在杏花村磨砺了这么久,早已不是娇滴滴的温室花朵。
玲珑哪里这么容易就相信,非要看安合的后脑勺,安合这时脑袋后面还隐隐作痛,知道自己这回是摔疼了,但不想让玲珑担心,就笑着拧了拧她鼻尖儿,好说一顿才彻底打消玲珑的念头,而此时马车也渐渐平稳下来,主仆二人说完了一会子窝心话,玲珑就代替安合掀开车帘,冷着脸问马车刚才是什么情况。
那马夫也是余惊未定,就回道:“奴才并为有意冒犯公主,魏大人的马车忽然撞上来,奴才一时间没了方寸,还请公主消消气。”
一般这种情况,下人得罪了主子,几乎吓破胆子,哪里还敢为自己求情,都会说求公主治罪。
安合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胆的马夫,忽然想起出宫时上马车的时候,她踩着那马夫的背上的,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却见那马夫后背宽厚,身形高大,时不时还瞥她一眼,哪里是个安分守己的马夫,分明是个大胆的!
安合却掩不住笑,轻轻笑了出来。
玲珑诧异回过头来。
安合却漫不经心说道,“算了,这回暂且饶了你,下不为例。”顿了顿,这才回味过来马车的话儿,就问道,“你说哪个魏大人?”
满京城还有哪个魏大人?
马夫尚未回答,马车外便响起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惊撞了公主的马车,是微臣的不适,前头过去不远正好是天仙酒楼,公主若不嫌弃,给微臣一个请罪的机会,若不然今儿过后,明儿京城就传微臣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因为微臣的缘故,连累了您的颜面和身份。”
是魏烨如的声音。
他这番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一字一句都在为她考虑谋算。
可隔着车帘,听着男人的声音,却无丝毫恭敬,反倒是言辞之间,掠过一丝调侃。
安合缓缓勾唇,葱玉一般的指尖轻挑开车帘,与五官轮廓俊美的男人四目相对,“既然魏大人诚意邀请,我怎么好再推辞呢?”
魏烨如穿着一身官袍,显然刚从宫里出来。
不难猜到,刚从皇兄因为前朝公事来晚了,显然是在跟魏烨如见面。
天仙酒楼在京城顶有名气,来往者都是达官贵人,绝无白丁,而且酒楼的伙计也一般不让平民百姓进去,以免掉了身价。
因此当两顶轿子缓缓落在天仙酒楼大门口儿,周围经过的百姓不由投去好奇羡慕的目光。
能在天仙酒楼吃上一顿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得流油的商贾。
接着,从轿子里先后走出来两位天仙一般的人物儿。
百姓不由抻长脖子细瞅。
就见先出来的男人穿着官袍,也掩盖不住一身的风流倜傥,年纪极轻,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皮肤白皙而红润,见女子出来了,便走过去落后半步,跟着她身后。
瞧这位女子,更是了不得。
且不提她一身绫罗绸缎,足够抵京城普通一户人家半辈子的开销,生得又是花容月貌,肤如凝脂,葡萄黑的眼睛看了做官的男人一眼,便笑盈盈的进了天仙酒楼。
附近聚集的人群嘀嘀咕咕。
“长这么俊俏,那是啥人啊?”
“这女子我不清楚,不过这男人我倒是认得,穿的可是一品官员的官袍,长得又年轻俊挺,放眼京城还能有谁?”
“你是说魏首辅?他身边的女人可多了去,这女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一对男才女貌啊!”
人群的议论声在酒楼里一概是听不见的。
伙计驾轻就熟的引二人上了三楼最好的雅厢,瞧这般熟稔的驾驶,显然魏烨如是这里的常客。
天仙酒楼虽然赫赫有名,但安合从来没有踏进来,今儿心底又装了一件心事,完全没有观赏酒楼的心情,进了屋子,她便开门见山道:“现在落得一个清净了,屋里只有你我二人,魏大人不只是为今日的事道歉吧,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魏烨如似乎看出安合有些焦急的心情,不缓不慢倒了两杯酒,勾唇道:“公主有急事?”
他态度如沐春风,好似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好娘子,笑容风流倜傥,若是旁的女子见了定然一见倾心,魂牵梦绕,安合却是知道他几分底气,就比如这些年朝中的御史对她百般挑刺,闹得朝中乌烟瘴气,皇兄虽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但不堪的流言还是悄悄流传开,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捣鬼,安合是知道的,便是眼前这笑若文温和春风的男子。
他可不是善茬。
安合心里划过这个念头,微笑着说道:“我的私事,与魏大人有何干系呢?”嘴上说着无情甚至冷漠的话,语气却是柔和的,魏烨如脸上丝毫不见恼,手里端着酒杯送过去,安合也接了,缓缓饮入喉咙里,身子暖和了一阵,她抬起眼,缓缓说道,“酒喝了,你冲撞的罪也赔了,咱们之间两清,若真没什么事,我可就先走了,魏大人。”
安合说完这话立即起身,魏大人含笑道:“公主且慢,微臣确实有话要说。”
安合低头看他。
魏烨如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陆冲。”
安合脸色微变,但很快收敛所有情绪,仍如之前一般漫不经心,疑惑道:“陆冲是谁,魏大人忽然提起这个人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令人琢磨不透。
可她眨巴了几下眼睛,泄漏了此刻她内心的忐忑。
只有她跟身边寥寥几个心腹知道陆冲的事,他是从哪里得知。
而就在安合心下揣测的同时,魏烨如也一眼不眨看着她,缓缓笑道:“事已至此,公主何须再相瞒。”
他语气淡淡的,不起波澜,却是其中的笃定跟要挟,令安合不自觉微眯起眼,此刻真正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也是此刻,她挂在唇角的笑彻底冷下来。
安合冷冷道:“说吧,用什么条件封住你的嘴。”
*
安合跟魏烨如待了没了没多久,她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走到楼梯还有一条很长的楼道。
光线明亮,笑声不断,安合很不凑巧看到对面的屋里坐着一抹熟悉的人影。
崇明正在和闺友谈天说笑,说起最近的冬猎,闺友杜明月一脸兴奋,那可是一年一度难有的机会,能跟着皇上一起去的都是朝中得宠的王公大臣,而杜明月是吏部侍郎的独生女,自然有这份荣宠,到时候能见到京城好多俊俏优秀的公子,她指尖羞答答的揪起了手帕。
看着杜明月一脸的娇羞和欣喜,崇明淡淡笑着,但精致柔美的眉眼间压不住一丝苍白。
杜明月看出来了崇明的古怪,联想起最近京中的流言,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崇明似回过神,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继续说。”
可这一抹笑落在杜明月的眼里,却是十分勉强,她是仗义的性子,看不得自己的好友崇明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当下屋里只有二人,便想着要劝解她,便摸了摸崇明的手,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公主您别怕,她回来了又如何,整个京城谁不知她是为什么回来的,还不是在外面闯了大祸,呆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回来,该心虚的是她,您也是金枝玉叶啊!顾大人又是这般疼爱您,怎么舍得见您心情低落呢?”
杜明月以为崇明是见安合公主会京城,又来兴风作浪,给她难堪,所以再遮掩不住沉沉的心思,而近日坊间也多有流言,说是安合公主一回来准发脾气,而倒霉的第一个人铁定是崇明公主,谁叫她是安合唯一的妹妹,谁叫安合对她的未婚夫念念不忘,哪怕这是安合曾经有过婚约的男人,可在外人眼里,是安合先一脚插进去,将这对有情人硬生生拆散,若不是老天爷开眼,撕开了安合的假面目,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有今天的幸福。
杜明月哪里知道,崇明压根儿没想这事。
崇明这几天完全在担心另一件事。
安合回来了,的确威胁到她跟顾诏知之间的感情,但他们之间已经有婚约的牵绊,皇上金口玉言,断然没有后悔的机会,所以她大体还是放心的。
但是,她派杀手加害安合,而安合现在平安归来,若换作往常早主动过来挑衅,这一回却回到了公主府,推说是在生病一直寂静无声。
她是按兵不动吗?
还是在等什么?
亦或者——
她早已发现自己的秘密,专门等着自己坐不住了,自投罗网。
这像是一颗沉重的石头每时每刻挂在心口上,随时就要掉下来把心砸得稀巴烂,摇摇欲坠的,但就是掉不下来,崇明被这件事弄得心力交瘁,总觉得这次回来安合有些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她暂且还没看出来。
她也不敢私自派出暗哨去盯着安合,若是被抓到皇兄面前,一切都要完了。
崇明眼里掠过一丝算计。
不就是按兵不动么,她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