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却小瞧了芝芝。
她是下过十八层地狱的,尝过了各种苦痛,这点算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看着别人痛苦为乐。
芝芝知道孙小姐现在在想什么,无非是以为自己靠嘴皮子哄得陈县令上位,所以才敢对她动手,对孙家动手。
最终,她在孙小姐耳边轻轻说道:“知道我是谁吗?”
孙小姐死死盯着她。
先后经历丧兄丧父之痛,她眼里好似鲜血一片,看她时人脸都红彤彤的。
芝芝缓缓勾唇,正要启唇吐出话来,孙小姐忽然冷冷一笑,挑眉用尖酸的语气说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因为,”她忽然恶狠狠扑上前,芝芝后退几步,孙小姐被人按在地上,尖叫一声,“出来!”
芝芝挑了一下眉,颇有兴趣的看着她,想看看她还在耍什么把戏。
孙小姐却是死死盯着她身后紧闭的屋门。
芝芝渐渐意识到不对劲,立即转身,而这时候听到砰地一声,屋门破开,冲出来一道高大又熟悉的身影,速度过于迅猛,芝芝只觉得眼前一晃,尚未看清楚,就听见孙小姐几乎癫狂的笑声掺杂叫喊,“掐死她!掐死她!”
仿佛是魔咒一样,芝芝感觉到面前掠过一阵狂风,她来不及看清楚对方的面孔,便被狠狠压倒在地上,脖子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紧攥着,不过瞬息之间而已,她却感觉到呼吸不顺,越发临近窒息,周围的手下立即扑上前,要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拉开,那男人却是岿然不动,任由手下拳打脚踢,便只能对她动起刀枪。
明晃晃的光影从白刃射出,芝芝眼里一刺,缓缓抬眼,瞧见压在她身上,狠狠掐着她脖子的男人。
凌厉俊朗的五官轮廓,面庞不再是当初的黑如碳,而是恢复了几分白皙,但在黑沉沉的傍晚之中,仍是显得黝黑,男人的双眸却不再如从前一般明亮炽热。
僵硬、滞涩。
甚至充满凌厉的杀气。
芝芝感觉到陌生,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再一点点被夺去,饶是这般严峻的情形下,她仍是吃力叫停手下,“滚!”
她让他们都滚开去。
她缓缓转动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二人视线乍然一对上,男子眼里腾腾的杀气似触到了阻碍,倏地一散,双手也松了松。
芝芝脖子间赫然呈现出一抹红痕。
然而她似不觉,一眼不眨看着他。
男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如古波平静的心底竟掠过一丝波澜,他难得皱了一下眉头。
“杀她!杀她!”孙小姐凄厉的声音骤然划破天空,“昆仑奴,杀了她!”
芝芝便见到男人不过迟疑片刻,眼里复又一片冷酷无情,双手重新紧扣而下,这时芝芝心里冰冷如雪,眉心一蹙便要躲开,男子却将她狠狠压在身下,宛若是凶猛无比的野兽,将一头幼嫩的兔子围困在怀里。
结局已然很明显。
院里多的是手下,然而都得了芝芝的命令,不许靠近,他们眼见着二人纠缠在一起,却无法上去帮忙,一时间难免着急起来。
而正当一群人手足无措,没办法儿定下主意的时候,忽然听到踏踏的脚步声,整齐而又肃杀,宛若烈风掠过,院内骤然一静,只有孙小姐嘎嘎的粗笑声。
她死也要把陆芝拉下地狱!
然而见到迎面来的一群男子,打头的那人身穿暗黄飞鱼服,腰佩着撒曳,气势凌然,眉目如画,孙小姐心里咯噔一下,唇角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不过瞬息间,她已猜到来人。
这男人穿着飞鱼服,而身后紧紧跟着毕恭毕敬的陈县令。
还能是什么身份?!
在陈县令的指引下,顾诏知迅速来到后院,却是抬脚一跨进去,竟见那院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却无人上前拨开压在少女身上的高大男子。顾诏知眉头一皱,却也只是皱了一下,长指悄然搭上腰间的绣春刀。
芝芝已经被掐得意识模糊,都做好了魂归地狱的准备,却忽然听得嗖的一声,尖锐划破天空,她缓缓转过头,正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无比的身影,而前一刻,这人便骤然拔刀,将手中的绣春刀掷出来,正劈中昆仑奴的右肩。
便听到昆仑奴低喘一声,手上松了松,就趁这时候,芝芝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踉跄起身。
她体力不支,走了没几步便眼前一黑,晕倒前一刻,似乎倒在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
然而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顾诏知一把抱住晕倒的芝芝,浑然不觉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身后忽然异动,他看都没看,用眼色行事,他带来的属下立即将昆仑奴擒拿住。
顾诏知抱着芝芝出去时,经过孙小姐身旁,脚步顿了一下。
常年待在北镇抚司的经历让他心思敏感,想到那高大的昆仑奴虽是一身蛮力,可眼神呆滞,做事不管不顾,像是受到了谁的蛊惑,而院里只有孙小姐最为可疑。
见到面前忽然停下来一双黑靴,男人眉目清冷,悄然打量她不过瞬间。
孙小姐瑟瑟发抖。
饶是她心如死灰,恨意炽燃,见到这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还是从骨子里泛起了一阵寒意。
但顾诏知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芝芝离开了。
其他锦衣卫则把她跟昆仑奴分开扣押,孙家父子的尸体则草草卷起来了事,只留下地上一滩血水。
陈县令走到她面前,呸了一声,一口浓痰直吐在她脸上,孙小姐不躲不避,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毫无生气瘫坐在地上,听陈县令骂道:“还当你自个儿是什么小姐不成,呸,胆子倒是肥啊,竟敢撺掇奴才做出这等恶劣行径,当今的安合公主也是你能觊觎的?”
骤然听到什么字眼儿,孙小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说什么,她是谁?”
陈县令最总能见到孙小姐露出害怕的眼神,想当初她折腾死了多少人,一脸不咸不淡的,真拿这里是他们的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看陈县令跟孙家是盟友,可也积怨许久,这下能够狠狠发泄了,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孙小姐一声,最后冷冷说道:“惹上锦衣卫,还惹上皇上最疼爱的妹妹,甭想身上哪块地方好着呢。”
孙小姐脸色灰白极了。
心肝儿却在剧烈颤抖。
陆芝,陆芝,居然是当今的安合公主。
传闻里骄纵跋扈,连锦衣卫都能拿来使唤的安合公主。
咬牙坚持了这么久,都比不得此刻的如坠冰窟,孙小姐一下子晕倒了。
“拉到牢里去。”陈县令冷哼一声,嫌弃的语气,就跟说一头畜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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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芝这一昏迷就是整个晚上,而到第二天早上,她院里是一派安静,无人前来打扰,外面却炸开了锅。
孙家倒了。
一夕之间,如日中天的孙家倒了。
整个县的百姓奔走相告,就差额手称庆,原因无他,孙家实在作恶多端,孙家的两位主子,孙小姐总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温良无害,可要是谁惹到她,转眼就把针尖儿扎你脖子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而孙少爷那是出了名的纨绔草包,只晓得如何玩女人,整个县里稍有姿色的小娘子,都被他明里暗里玩过了,若是对方心甘情愿的也好,偏有几个不从,硬生生被逼死的小娘子,这叫她们的丈夫孩子,还有父亲怎么办,不知造了多少冤孽,还孙家下人更是比主子还横行霸道,仗着孙家这块牌匾白吃白喝,白嫖白赌。
现在这块金牌匾倒了,树倒猢狲散,一直挤压的怨言也如狂风骤雨一般传遍整个县。
但老百姓都不敢在街头议论,只能是躲在家里小声议论,因为啊,孙家这事连锦衣卫都出动了,锦衣卫是专门控制民间舆论的,孙家是咎由自取,怎么说也没事,可孙家也牵扯到本地的县令,那这事就攀扯上了官商勾结,闹不成有辱朝廷名声,锦衣卫听到一句诋毁,就抓走一个,老百姓哪里还敢大声议论,都悄悄压低声音,眼儿专门勾着衙门。
孙家都倒了,跟孙家沆瀣一气的陈县令也没多少日子可以逍遥快活。
别说,陈县令还真在自个儿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瞎转悠了。
不是他怂包,孙家一倒连衙门都不敢去,而是锦衣卫一来,整个衙门都是他们的地盘,反倒是他这个本地的官儿格格不入,只能在自己家里瞎琢磨,他也清楚外边正在传什么,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心想你们都不知道,先前安合公主早跟他讲好怎么斗倒孙家的计划,斗倒偌大一个孙家不难,毕竟不是像手握重权的将军,还得想法子削权,征召回京来个瓮中捉鳖才行,孙家只是一门商户,直接查抄他们的家产就完了,但这事也得按照正常程序走,出师无名反遭诟病。
就想了这么一出,对外宣称在陈家举办但生辰宴上,孙家小姐与暂居陈家的安合公主起了争执,因不识公主身份,口出狂言,甚至争执之下得知公主身份,不但不负荆请罪,却竟然动起杀念,摆明有鬼,所以才彻查孙家,果真发现刚回家的孙老爷在西域勾结外敌,意图对皇室中人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就地正法。
而只留下孙家一个活口,也是要等到日后回到京城仔细审问,绝不漏放过西域任何一股不轨的势力。
但经过这些天,陈县令耳朵里被越来越多的流言钻进去了,心事重重,越想越深,也愈发慌乱。
哪里还坐得住,就想亲自见见安合公主。
他知道这位安合公主不是如传闻中的骄横跋扈,而是真正奉了皇上的旨意,做事决断,每一步都有章法,绝对不会不留情面。
只是院外都被锦衣卫层层把守,他多次委婉表示要见公主,却每次被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