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派平静的京城。
一辆宝马雕车在仙品戏园缓缓停下来,前后仪仗虽然不华丽,却让人一看便知是皇室子弟。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柔美的脸庞,那是当朝的崇明公主,她搭着侍女踩着车夫宽厚的后背下来,绣鞋尖尖,在荡漾的裙角底下,周围有行人停下来,窃窃私语,频频看来。
崇明早就习惯这种注视,老百姓都视她如普度众生的菩萨,目光里带着羡慕和冲净,凡是她出现的地方,都会引来一道道注视的目光,若哪天没有了这些目光,她才觉得奇怪。
在侍女众星拱月之下,崇明公主进了仙品戏园,早已订好雅座,掌柜亲自端上刚沏好的茉莉花茶,崇明慢慢品茗,纤纤玉手握着茶杯,热气氤氲得女子柔美如画。
真是好看啊。
今天她是来仙品戏园看戏,所以她这位大人物一来,众位角儿纷纷粉墨登场,好不热闹。
今儿正唱的是那墙头马下的故事。
主人公是李千金和裴少俊。李千金身为官家小姐,在荡秋千时遇到白墙外面骑马经过的裴少俊,一见倾心,不顾自己的身份和父母的颜面,离家出走,并藏在裴家后花园五六年,并为裴少俊生下一对儿女。
但好景不长,无意被裴少俊的父亲裴尚书发现,俗话说“聘则为妻奔则妾”,狠心要将李千金跟她这对儿女赶出去,而李千金当初既然能为爱情奋不顾身,现在更是能与裴尚书据理力争,反驳裴尚书对她的种种辱骂。
然而在强大的势力面前,被视作淫奔的李前进不得不忍着屈辱回家,可是就算这样,她仍旧没有屈服。
而转折随而来,当裴尚书得知李千金乃是官宦之女,亲自前去向她赔礼道歉,并想要接她回家。
但这时李千金却已看穿裴尚书的真面,并且向这对裴家父子毫不留情的谴责,又冷冷道,“你休了我,我断然不肯。”
裴尚书这时倒没了先前的心狠手辣,而是双手捧酒,让裴少俊带领着一对啼哭的儿女,又再一次谢罪。
李千金看到自己的孩子,到底心软了,与裴家重归于好。
故事一波三折,戏台上的戏子表演得惟妙惟肖,当李千金出场时,便低眉浅吟低唱,“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功夫学画远山眉。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萏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
李千金身为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是毫不掩饰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着实是特立独行。
然而就是这份独特,也是崇明公主每次来仙品戏园听这出戏的原因。
回去的路上,崇明瞧侍女泪眼汪汪,情绪还沉陷在墙头马下这出戏上,柔柔的笑着,将干净的白帕子给她,侍女怎么敢接,就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珠儿,感叹道:“幸好最后结局圆满,李千金能在裴家有了真正落脚之地,不然多可怜啊。”
崇明公主慢悠悠道:“她既然选择跟裴少俊私奔,就该知道聘则为妻奔则妾,裴少俊带她回裴家,却是不娶她进门,而是让她跟一双儿女藏在后花园五六年,这样的结局她早该替自己想到了,却是一味沉陷在爱情里,遭遇后来那般种种的辱骂和波折。”
她伸手轻捏了捏侍女的鼻尖儿,微笑道:“最后有圆满的结局,不过是给你们这些爱哭鼻子的一个安慰罢了。”
侍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可是公主每回来都是听这一出戏,难道不是出于喜欢吗?”
崇明公主微笑道:“所以啊,尽管女子再口是心非,说的不重要,要看他做的。”
“就比如咱们的驸马爷。”侍女不怀好意笑道。
崇明公主小脸儿一红,作势要捏侍女的脸,侍女笑嘻嘻躲过去了。
却是玩笑过后,公主目光不由转向马车外。
京城繁华热闹,尤其是闹市,人来人往,她眼里映过无数道匆忙的人影,心里却唯独只有那人。
回到公主府,崇明便差了侍女去北镇抚司一趟,这是锦衣卫办公的地方,老百姓眼里不啻于无间地狱,然而对崇明公主身边的侍女来说,来这里则是家常便饭的事,照旧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邀请未来的驸马爷晚上去公主府进膳。
二人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掐指算算其实没剩几个月了,二人便宛若一对真正的夫妻,未来的驸马爷并不曾避讳繁琐的规矩,只要公主府有人来请,他都会答应。
所以这一次侍女在衙门外等了许久,一直没有等到回信,难免有些心焦。
以前可没这样儿过。
忽然从衙门里走来了一名锦衣卫,走到她面前说道:“顾大人说今晚有差事要办,不能去公主府。”
什么嘛,差事可以搁浅,公主的邀请可不是时常都有的,不该觉得荣幸,把其他事放在一起吗?
侍女心里腹诽,可嘴上却笑着,跟锦衣卫说了会子话儿,想知道未来驸马爷在干什么了不得的差事,连公主的邀请都干拒绝,然而锦衣卫个个都嘴巴严实,只有他们撬开犯人嘴里的话儿,侍女撇撇嘴,讪然离开。
锦衣卫看到她彻底消失在街头,这才转身回去,朝顾诏知禀报,“人已经遣走了。”
“嗯,下去吧。”堂屋内,顾诏知靠在椅子上,等手下出去后,他放下手里头的书信,揉了揉眉心,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推开窗,外面银装素裹,已经悄然到了冬天。
眨眼间过得这么快。
想想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春暖花开,空气里尽是粘人的柳絮,他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承载她的马车仪队悠悠离去,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尽头。
但是她离开的期间,他一直有收到她身边侍女的来信。
说她今天多吃了半碗米饭,说她晚上睡觉不踏实,掀了被子着凉了……
一切关于她的细节,细到他对自己未必记得这么清楚,却是能记住她每一个嗜好。
直到有一天,侍女只送来了一封信。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她失踪了。
忽然有一天,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是生是死,经历了什么,只能从捕捉到蛛丝马迹的地方一点点查起,然而依旧杳无音讯。
他恨不得亲自上阵,但是他不能。
北镇抚司需要他。
皇上身边也要有他。
最重要的是,他早已不是她什么,若是硬要扯点关系,那便是她亲妹妹的未婚夫。
说起来,他就没资格了。
一抹落寞在男人的眼底荡开,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伶仃,那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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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难得见芝芝主动邀请,自然屁颠屁颠早早准备起了一切,第二天一早,就亲自请芝芝去最好的一家首饰铺子。
到了地儿,陈家奴仆早就悄悄的把铺子围起来,把其他客人都赶走,只让铺子留下这么一位尊客。
芝芝慢悠悠逛荡着,一直没有挑中合眼的。
陈夫人也一点儿不着急,耐心陪伴在她身后,深知这位安合公主自幼生活在皇宫,见识过全天下的奇珍异宝,看不上这些是很正常的。至于为什么还要来看看首饰铺子,可能就是看多了珍品,就想瞧一瞧劣质的长什么样子。
忽然外边儿传来了喧闹声,隐隐有闹大的声音,陈夫人使了个眼色,下人立马走出去收拾场面,然而外头的声响还是没有消停,引得芝芝连皱眉头,陈夫人也觉得奇怪,对芝芝歉意一笑,“让您受惊了,妾身这就去瞧瞧。”
芝芝淡然点头。
陈夫人扭着腰肢就出去了,一出门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孙家小姐啊。
这铺子一向是她的主场,她来逛的时候,其他人都要出去,这趟来估计没想到铺子内外这么大仗势,但毕竟她是头号顾客,下意识让下人把人赶走,陈家奴仆早得了命令,寸步不让,但是他们也知道孙家小姐的身份,自然是动作轻轻,能动嘴就绝对不动手。
孙小姐却是站在原地不肯走,直到见陈夫人出来,她温温柔柔的笑着,“原来是陈夫人来了啊,许久不见,夫人气色是越发好了,最难可得了什么养颜秘诀,能否给妹妹瞧一瞧?”
孙小姐宛若是她的妹子,无比亲昵走上前。
两家本来就是熟人,陈夫人给了下人一个眼色,没让人赶走孙小姐,而是和她笑眯眯说了会儿话,说起这养颜秘诀,她能说的可就多了,聊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儿,孙小姐忽然哎呀了一声,“瞧瞧我们俩,都聊得这么热乎,把您客人给冷落在里头。”
陈夫人大惊失色,连忙回去请罪。
孙小姐跟着进去。
下人想要拦,孙小姐悠悠看他一眼,温柔似水的一双杏眼,愣是哪个男人都承受不住,况且孙小姐的侍女还悄悄给他塞了银子,下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人进去了。
而孙小姐一进去,就瞧见陈夫人正在跟一位女子说话,说话儿放轻许多,像是毕恭毕敬的怕得罪。
这让孙小姐颇为诧异的跳了一下眉头,盯着背对着她的少女身影,莫名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