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合让底下人给昆仑奴取个名字,陈安忙不迭站出来,可还没想出个好歹,安合含笑道:“算了,一个奴才而已,不需要如此费心。”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一直垂头的昆仑奴身躯微僵。
但他掩饰的很好,几乎看不出来。
在场听见的人却心思各异,尚未琢磨过来,安合起身走到昆仑奴面前,两侧的侍卫有默契往后退了一步,安合平静说道:“抬起头来。”
昆仑奴缓缓抬起头,干净年轻的眼眉猛然映入安合的眼帘,她淡淡道:“好颜色,当一个奴才,亏了。”
话音未落,只见她忽然往昆仑奴身上踹了一脚,昆仑奴没有防备,或许根本不想抵抗她这位主子,从池边跌落,扑通一声摔进了泛着春寒的水池里。
“公主?”玲珑紧张询问道。
“不着急,我就是看看他会不会泅水。”安合慢悠悠看着溅落水珠的池面,看着男人在水中挣扎,沉溺,快要深深坠落下去,才开口说道,“看来是个旱鸭子,去捞吧。”
陈安淌进水池里,将几乎沉溺的昆仑奴捞上岸,二人浑身湿漉漉的,昆仑奴面色苍白,一身深灰色的衣衫映出尚未痊愈的伤疤血迹,东一道西一道,血水揉杂,滴滴答答落在脚边,瞧得令人心惊。昆仑奴却仿佛什么事没有发生,正要接过丫鬟递来的干净巾帕,却听到一道声音,“且慢。”
安合站在不远处,目光漠然,“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帮他。”
说完这话,她转身离去。
在场却久久陷入凝滞。
陈安还停留着抬手擦拭水渍的动作,扭头皱眉看着昆仑奴,实在好奇,一夜之间他是怎么彻底惹怒了公主。
昆仑奴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没有说什么,还给丫鬟帕子,低着头默默离开,而他走过的路上混着血的水珠滴滴答答。
从这件事以后,公主府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
公主不喜新来的昆仑奴。
主子不喜欢,底下人有样学样,跟红顶白,自然也对昆仑奴瞧不上眼,这还算好了,那些势力谄媚的,甚至为了讨好公主,想法子给昆仑奴难堪,将他关在阴冷的柴房里,给他馊冷的饭菜,甚至连桌都不让他,要与后院厨房的土狗共食。
而对于这些恶劣的待遇,昆仑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连还击都没有,让人不禁产生一种疑惑,他是不是个傻子?
众人很快明白了。
他就是个傻子。
若不然,公主前脚花了一万两白银将他买下来,隔了一夜就弃之如敝屣,定是发觉他脑子里的痴傻,才越发不喜、厌恶。
而一件事若是开了个头,没有人收拾,便会越演越烈。
有一日午间,后院一群下人闲来无事,干脆聚成一桌赌博,赌的是谁能让昆仑奴开口,于是一群下人特地哄骗昆仑奴到一处偏僻角落,拎着粗棍硬棒,拳打脚踢,拽着他的头发狠狠唾骂,逼迫他开口。
昆仑奴眼神淡漠,躺在地上任由他们踢打,对待自己似如一头最低贱的畜生。
却也是正是他这种无谓淡漠的态度,越发激怒下人,由一开始的玩笑,半真半假,到后来双眼赤红,拳头如锤,越是打得昆仑奴一声不吭,越是能调动他们的情绪,一拳拳往死里打。
直到——
“人怎么没声了,不会被咱们打死了吧?”其中一个下人说道。
同伴揎拳掳袖,拳头砸得红了,停歇的空当儿揉了揉,挑眉道:“你们别被他们骗了,定是装晕在诓骗咱们,哼,想骗过去,也要看我们答不答应。”说这一把拽起昆仑奴的头发,伸手一探鼻息,见还有气,于是就怒了,往他脸上狠狠淬了一口,叫骂声不绝,要逼他醒来。
就这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够了!”旁边的人暗暗拽了一把他的袖子,给他使眼色。
“别介啊,哥几个还没打够呢。”他猖狂的语气,然而旁边人神情不大对劲,他到底是发觉了,滞涩又惊慌的转过身来。
迎面正撞上一行人。
站在最前方的女子似笑非笑,挑着眉看他,“打啊,怎么不继续打了。”
下人瞬间冷汗涔涔,哆嗦说道:“公……公主。”
安合含笑道:“我看着你打。”
扑通一声下人登时脚软跪地,忙不迭磕头求饶,安合懒得瞧脚边一条臭虫,懒懒道:“你说你有错,可你何错之有?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软弱心善的人,注定因为他的软弱,他没用的善良受欺凌,要想不挨打,除非自己立起来。”
下人怔了。
难道他打人还是对的?
还是说,公主当真对昆仑奴厌恶到如此地步?
下人这才琢磨过来,敢情是公主压根儿没怪罪他,说不定早就看昆仑奴不顺眼,花了一万两白银却买来个傻子,还不能说出去不然贻笑大方。想到自己还替公主出了一口恶气,下人咧嘴道:“公主说的极是,奴才早就瞧他不顺眼,是个哑巴也就罢了, 偏生还生了一个榆木脑袋,往公主跟前凑,不是存心给您添堵么,奴才这才大胆为公主出气,还请公主担待。”
“你做的没错。”听到公主传来的声音,下人心中一喜,果然!他猜得没错,公主的确不喜这个傻傻的昆仑奴,接着又听公主说道,“可我讨厌他,管你什么事?你不过一个低贱奴才,哪里来的胆子敢拿我的名义欺负他?”哎不不对啊!下人一愣,还没回神,安合声音倏冷,一步步走过来,“我花钱买了他,他就是我的人,我是他主子,你冒犯他,就是冒犯我。不懂尊卑,大胆犯上的奴才,我还留着何用?”
安合走到下人面前,眼神冰冷,下人一个哆嗦瘫软在地,露出他身后奄奄一息的昆仑奴。
“奴才错了,请公主饶命,奴才下回再也不敢了啊。”下人似回过神立即哭喊求饶,把额头磕破皮,也没等到公主的心软,被侍卫无情拖下去,在地上淌出一道骚尿水痕。
安合漠然无视身后的动静,垂眸看软在地上的男人,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长发从面颊上拂落,露出他姣好的眼眉,他微睁着眼,虚弱的看着她,一脸的平静。
安合轻轻嗤笑,“没死?”她又是轻轻一笑,“还真是命大。”
说完这句,昆仑奴眼睛一闭就晕了。
安合传唤太医,给他疗伤。等昆仑奴醒来,自己没有躺在阴冷的柴房,而是一张温暖宽阔的锦床,住在一间清雅古正的屋舍里,丫鬟端着药汤推门而入,昆仑奴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如寒鸦,“这是哪里?”
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声音,丫鬟受到惊吓,特地转过身,睁眼问,“你不是哑巴?”
昆仑奴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
丫鬟撇嘴,“你不是哑巴早开口说话,也不用受这么多苦。”她把药碗端过来,昆仑奴伸手接过来,垂下长长的睫毛,端起勺子一口口吃进去,等到见底,他低声说道,“谢谢。不过这里究竟是哪里?”
其实他早已看出来,但不敢相信,所以一定要听到答案,丫鬟努嘴,“这里啊,可是公主的院落,你真是命大,受伤这么严重,太医都说要晕个几天几夜,第二天你就醒了,公主好心啦,就将你安排在她屋舍的隔壁。你既然不是哑巴,听着口齿伶俐,想必脑子也是个清楚的,就该知道公主对你有多好。进了这里,就得忘掉过去的一切,公主才是你唯一的主子——”
所以要对她感恩戴德。
昆仑奴心里默默的想。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喝完药,默默看着丫鬟收拾残碗,关上门就走出去了。他感觉到浑身无力,精神不济,理智告诉他要好好休养,但他内心忐忑不安,辗转反侧,于是披衣来到屋外。丫鬟说他住在公主的隔壁,一出门就能看到隔壁屋的情形。
但是院里没有人,昆仑奴默默在长廊下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玲珑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他站在屋外,晦暗的天色照得他神情不是很分明,她走过去,说道:“公主唤你过去。”
昆仑奴沉默者点点头,随玲珑到了水榭,远远的就瞧见水榭里不止安合一人。
她对面有人影,黑衣玉冠,面容清俊,眸似寒星,与安合谈笑时,眉弯了弯,能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公主,魏大人。”玲珑走进来,各自请安,接着又对安合说道,“公主,人带来了。”
声音低低的,特地没让坐对面的男人听见。
“知道了。”安合语气淡淡,目光漫不经心落在面前的棋局之上,玲珑离开后,她捏着手中的白子,终于落定一角。
啪的一声。
对面的男人随即落下一黑子。
将她的局堵得死死。
“你赢了。”安合抬眸说道。
魏烨如尝了一口茶,弯唇笑,“若不是公主谦让,这一局,臣哪里赢得这么轻松?”
“魏大人说笑了。”安合淡淡道,心下却是想着,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够了吧。
二人独占一角,闲闲的,漫不经心说了一会儿话,春夜里的风浸了寒意,男女的声音吹落外面,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模糊、凌乱,因此越发暧昧。
安合掩着扇子懒懒打了个哈气,魏烨如看在眼里,含笑道:“看来公主累了,那臣就不打扰了。”
安合随他一块起身,“不如,留下来吃个饭?”
魏烨如转身看她,眼里有惊讶。
安合对着他弯了弯唇角,“留下来,可好?”
她的语气,态度从未如今日这般温软,和善,魏烨如眼神一下子软了许多,夜色浓浓,水榭泛起一股凉意,浸得双臂冰凉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