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习惯了魏烨如猖狂的气焰,安合当下便去了书房,在屋里见到了刚碰面不久的魏烨如,下人端茶上来后,他吩咐人下去,门一关上屋里可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合连喝口茶的功夫都顾不上,忽然倾身朝他压去,低声道:“说吧,要用什么条件交换陆冲的下落。”
魏烨如似乎早就料到安合会这么说,脸上无一丝诧异,唇角含笑,“臣是知道陆冲一些陈年旧事,可是他现在人不在臣这里。”
安合盯他良久,声音倏地冷下来,“事已至此,魏大人何必在捉神弄鬼,前脚我从你魏府出去,后脚陆冲人就不见了,还带着孙小姐一块消失,这般凑巧,若说其中没有您刻意的安排和筹谋,怎么也说不过去。”她见魏烨如动了动唇,好像是有话要说,她忽然心生恶意,压根儿不给他吐露的机会。
安合脸色一转,轻笑一声干脆打断他的欲言,“都到这个地步了,开诚布公才是最好的选择。”
魏烨如也笑了笑,点头赞同道:“也是,公主都已经抛出了橄榄枝,不过臣说的无一字假话,陆冲现在人在何处,带了谁离开,的确与臣无关。臣之所以知道,完全是因为一个人。”
“柳玉堂。”
魏烨如抬眉看向面前明眸乌发的貌美女子,舌尖轻抵过齿间,缓缓说道,“此人,是剑师堂的门主,同时也是陆冲的师傅。”
剑师堂?
一个不算陌生的门派忽然冒出来,安合微愣片刻,随即脑海里浮现过往各种片段,尚未明朗,接着又听魏烨如说道,“柳玉堂此人武功极高,在江湖上素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赫赫名声,公主您常年深处宫廷,但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大名,毕竟,柳玉堂此人曾是天下人尽皆知的杀手,巧的是,您的情郎是他的关门弟子。”
“按理来说,身为剑师堂的弟子,世间第一杀手的徒儿,怎么会委身在杏花村,甘心当一个默默无闻的猎户?”
“九年前陆冲十七岁,他离开杏花村,直到三年后才回来。算一下时间,当时他刚过弱冠之年,已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就在这时,柳玉堂交给他一个单子。”
“公主可知他要去杀谁?”
“哦对了,那年先帝驾崩,公主已经对这些江湖上的事不怎么关注。”
男人的一字一句,像是针扎般狠狠扎进她耳里,不过刹那之间,安合面色如纸,几乎毫无血色,前脚父皇驾崩,后脚陆冲离开剑师堂,回到杏花村,就此隐姓埋名,埋没过去,怎么会这般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多年前的回忆再度涌现上来,安合只觉得荒唐。
那年父皇已病入膏肓,时日不多,连太医都战战兢兢摇头说不能治了,龙床上病怏怏的父皇回光返照似的,忽然精神了起来,照旧处理朝堂政务,如常上下朝,安合心里特地高兴,加上那时她与父皇之间的心结已解,十几年来,这对父女难得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但好景不长,忽然一个夜晚,父皇驾崩了。
当夜宫中流窜刺客,曾踏足过金銮殿,与父皇会过面,而被侍卫无意撞见后匆忙藏匿而去,而等到侍卫进殿时,父皇早就咽气了。
所以,父皇的命不是死在病上,而是被这名刺客所杀。
后来皇兄登基,并未将此事宣扬,对面宣称父皇因病离世,毕竟堂堂天子死在杀手剑下,若传出去天下哗然,皇室的颜面往哪里搁,所以一直在暗地里追查此事,但锦衣卫追查多年,这事便成了一件无头案,偌大的天下找不出一个杀人凶手。
现在魏烨如告诉她这些细节,告诉她父皇去世的那年,陆冲正好接了一个大单子,牵扯皇室,行事隐秘而诡异,而就在父皇驾崩后,陆冲又忽然离开剑师堂,躲藏在杏花村多年,到底是什么诱发他的转变,那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合心里苦笑。
她想应该不用问了,她已经心知肚明。
天色布满阴霾,猛然轰隆隆一声,咣当打下来一道闪雷,卷着风雪气势汹汹而来。
寒冬腊月里的雷声,一道比一道响亮刺耳,白光骤然照进书房窗棂,照见安合的脸毫无血色,犹如濒临死亡的鱼儿。忽然间她感觉到万籁寂静,四周寥寥无声,却有一道男声在呼唤她,“娇娇,娇娇。”
声音低缓而又温柔,安合恍惚见到父皇的身影。
他不再是驾崩前的枯瘦死灰,是年轻时的模样,凤目里浅笑盈盈,朝她伸出手,“娇娇,父皇在这呢。”
安合下意识伸出手,刚动了动指尖,面前幻影消散,父皇在龙床上垂死挣扎,猛地双眼大睁,突出一口浑浊鲜血,紧接着身躯紧绷如弓一动不动,再也没了动静。
父皇死了,曾经疼她如珠如玉,视她是无价珍宝的父皇死了,再也不会纵容她小孩子的置气,再也不会对臣子满怀骄傲的说,“朕的安合,从小就是个聪明娃娃。”
父皇再也不要她了。
“醒醒。”
“公主,杀父仇人仍旧逍遥法外呢。”
一道声线清冷的男声不断在耳边回荡,安合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而面前骤然露出魏烨如放大的脸,薄唇轻启,正往她耳畔送气,说些令她昏梦中都不踏实的话。
见她醒来,魏烨如缓缓直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管,解答安合露在脸上的疑惑,“刚才您晕倒了,外面下着大雨,不方便送您出去,只要先将您放在厢房里。”
“多谢魏大人收留,不过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安合掀开被子要走,倏地手腕一紧,随即人便被一股大力拉扯而去,被魏烨如结结实实搂了个满怀,安合不由瞪眼,“你干什么?”
魏烨如却伸手抚她眉眼,所答非问,“满足臣一个条件,臣便告诉公主陆冲的下落。”
“不用了。”提到他,安合脸色更冷了,倏地下巴一紧,竟是魏烨如不由分手扣住她的脸,他低头看着他,眼眸似渊似井,瞧得深邃晦暗,“这话是公主先提出来的,既已说出,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还是说公主不想为先帝爷报仇?”
安合欲别开脸,却是被扣得紧紧的,这会儿男人眼里光芒大炽,她只好别开眼不去看他,冷冰冰回答道,“父皇是因病离世,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是吗?”魏烨如声音凉薄如冷风,直接打断了。
安合心中也激起一股恼气,恶狠狠问道:“就算是又如何,我虽是公主,却只是一介女流,不比魏大人权势滔天,动动手指头就能令人生欲人活。”
“臣可以做公主的梯子。”魏烨如说这话时摸住她的手心,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在她耳边低声道,“只要公主遵守承诺。”
与他交换一个条件。
安合身子微颤,被人轻薄了还不能推开他,这更让人挫败,她气得脸儿通红,魏烨如这时又放缓语气,“只有与臣做交易,您才不亏,难道您还想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让锦衣卫亲自追杀您的旧情郎,期间难保你们二人之间不东窗事发,到那时陆冲哪还有命,皇上哪里又能容得?”
听到这里,安合悚然一惊,隐隐约约的感觉心底的秘密被窥探,魏烨如仿佛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只有臣可以带给公主所想要的,您不就是想要陆冲的下落,臣帮您搜寻,一年两年,十年也不在话下,亲自将他捉到您跟前问他个清楚,当年之事可与他有关。”
“那时,此人是生是死,是去是留,臣双手负后,一切全凭公主定夺。”
男人以轻缓温柔的声音蛊惑着她,诱使她。
安合无力抵挡,只要想起父皇临死前的惨状,躺在龙床上不能自理的狼狈,她心痛如割,无法原谅!
而她也要与陆冲有个结果。
父皇的死因,他的不告而别,甚至是孙小姐,她都要摊开来与他说明白。
“你想与我交换什么?”安合眼神淡漠看着他。
在安合疑惑的目光下,魏烨如缓缓勾起唇角,以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嫁给我。”
“你莫不是疯了?”意料之中的,安合果真拒绝了他,然而却是一脸冷静,语气甚至冷漠到了极点,没有被轻薄的恼羞成怒。
魏烨如问道:“臣的一腔痴情,难道公主不曾察觉?”
安合道:“痴情?”她语气几近嘲讽,“魏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我从前的恩怨,我是如何欺你,辱你,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魏烨如脸色未曾变化,伸手抚摸她脸颊,安合微微侧过脸颊避开他的手,那眼里的憎恶浓浓,他一眼就能瞧透,但魏烨如并未缩回手,深深的看着她,“新愁也好,旧怨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人总不能一直低头看,总要朝前看,有一个词公主应当听说过,由爱生恨,而我对公主便是由恨生爱,若说从前有十分的恨,如今便有十分的情意,魏某甘愿为公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求公主给魏某一个机会。”
安合显然被他大胆的说辞震惊到了,不由得转过脸看他。
正见魏烨如定定望着她,一张桃花面,凤目缠绵情意浓浓,潋滟如水。
他说要娶她。
她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