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动了告白的念头,是在2017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Alice跟一个团队去了撒哈拉沙漠拍摄,却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那里。得知噩耗后,我粒米未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足两天两夜。相熟的同事担忧,一遍遍敲着房门,从夹缝里塞进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字条,上面是Alice歪歪扭扭的中文字迹。
她说:“Ying,能不能让我在天堂看到你穿上婚纱嫁给你心爱的他?”
我把那几近烟消云散的念想拾起,约了李少朗吃早饭。他心不在焉地一直在喝黑咖啡,我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只得到敷衍应答。
“你昨晚没睡好吗?”我问。
“子宜飞了伦敦。”他眼底乌青一片,显得十分憔悴疲倦,“快凌晨四点,她那边晚上八点多吧,大概是遇到了暴乱,她打了电话过来,我急着去打听……”
“你是好哥哥。”奶茶变得苦涩,我低下头,“你……你有没有考虑找个女朋友定下来?钻石王老五,也是时候娶老婆了。”
“公司生意太忙,我哪有空去谈恋爱?”他摇头轻笑。
“事再多,对她你也还是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我轻声问,“李少朗,你是喜欢阿宜的对吧——我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他的勺子落到空空的杯底,发出清脆的响声。良久,李少朗才苦笑道:“只有你看出来了。”
她从未发觉李少朗对她的心意,李少朗也从未看穿我的心思,只是因为,我和他都身陷此山,隐蔽得太好。
又或者说,不在乎,就不会舍得花时间看透。我看懂他的隐忍,源于爱;他看不穿,也不过是因为不爱罢了。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哑声问。
“能怎么办呢?”他低喃,“一秒,一分,一年,一生,到永恒。”
什么是永恒?
我爱他是永恒,他爱她是永恒。
而他不爱我,亦是永恒。
李子宜告诉我她恋爱了之后,我下意识问:“那李少朗呢?”
“他?”她不明所以,“他当然是祝我幸福啊。”
她不知道的是,李少朗搭船到了长洲岛,我千辛万苦找到他,只见一个颓丧的人影仰躺在沙滩上,酒气熏天。
“起来。”我用力把他拽起来,“李少朗,你给我起来!”
“她恋爱了。”四周堆满啤酒罐,他迷蒙着双眸,“我呢?”
我蹲在他身边,那一刻,哀莫大于心死。
“李少朗,”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的平安夜,我打电话给你,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
他迟疑着点点头,我深呼吸一口气:“那我现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讲。李少朗,我,邵子盈,喜欢了你很多年,直到刚才——”
他的瞳孔倏地变大,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往后踉跄几步。
“但是现在我累了。”我静静地看着那片海,“我不等了。女人的青春只有那么几年,我等不起,我退出。”
“盈盈,”良久,李少朗叹了口气,“好好过。”
他始终画地为牢,囿于空城,孤守镜中花,遥盼水中月。我们都一样,执念太重,相思太深,最后痛如抽筋拔骨,也镌心铭骨。
我这一生,走过许多路,拍过许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照片,挪威的极光、南美的树懒、新疆的葡萄架,一年四季轮回,十二个月,我永不停泊靠岸。
可我见过最令我心动的景色,却是他。他的轮廓是山川,他的眉眼是河流,他的心是千堆雪,他如苍劲青松,遮蔽了我一人的兵荒马乱。
我最想要的,是等到十二月,为爱人洗手做羹汤,夏花冬雪,携手共赏。
好可惜,他不愿给,我便永世等不到。余生梦里不是尼亚加拉大瀑布,不是塞纳河畔,不是七月的雪利酒庄和迪纳尔的长廊舞曲,而是他。
是单恋过,不会回应的他;是别离后,不会重逢的他。
是他,统统都是他。
从此,东半球是失意,西半球是空欢,南北之间,亦不会再有斑斓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