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他,你喜欢他吗?”寄了第五十六张明信片后,我站在绿色的邮筒前,听到Alice问,“这么多年,你都能忍住?”
绿灯亮起,马路对面有一对老夫妇挽着手臂,车辆似在行注目礼,斑马线便是走向婚礼的殿堂红毯。
“有啊。”我咧了咧嘴,“有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暗恋的幼苗已成长为大树,扎根心田,垂挂枯枝,落下败叶。开花结果,是我脑中千万遍的念想、痴想,也是妄想。
李子宜正式通过飞行考试后,兴冲冲地给我打电话报喜:“盈盈,你快回香港,我请你吃豪华大餐。”
彼时我刚经历一场浩劫,虚弱地躺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恭喜你正式冲上云霄,不过我这段时间很忙,可能赶不回去了。”
她失落地嘟囔:“李少朗特意订了你最爱的那家法式餐厅,说好久都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那里的鱼子酱了。”
我昏沉的脑袋涌起绚烂烟花,明知他的特意只是单纯为了友谊,可人在最苦楚艰难的时刻,任何海市蜃楼,都让我甘愿自欺欺人,信以为真。
我挣扎着下床:“我刚看错行程表了,你等我,我尽快回去。”
“哇,你竟然去了雪山!”李子宜盘腿坐在地板上,如获至宝地看着我相机拍下的照片。
“喀喀,是啊,我……”肺部不适感加重,我捂着嘴闷咳,转而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理,准备挂好羽绒大衣的时候无意抖落几下,把一张白色的小字条抖落在地。
“这是什么?”李子宜好奇地捡起字条。我眼明手快地夺过字条,头脑一片空白,竟把字条揉成小团放进嘴里,咽了好几下才下肚。
“里面是有什么国家机密吗?”她焦急又好笑地帮我拍背,又给我倒了一杯水。我连灌了几口水,好不容易咽下后,忽地觉得很烦躁:“我下飞机有点累,明天再见吧。”
她离去后,我瘫倒在床上,想起那场雪崩浩劫。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我被卷入雪流后,心里充斥着濒死的绝望。像我这类摄影师,常年以户外为主,工作风险性大,所以随身衣物里常备有空白字条来写遗言。那一刻我意识混沌,却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鼓噪。
那个声音说:“邵子盈,你如果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了。”
所以我写了什么呢?我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李少朗,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万般不愿李子宜得知我最大的秘密,是我的嫉妒与自卑作祟。她唾手可得、弃如敝屣的,偏偏是我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镜花水月。
而我也没料到这句简短的话,酝酿再久,有再多机会,竟还是说不出口。
在李子宜回来之后,母亲突然开始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她马不停蹄地向亲戚同事打探合适的才俊,我每日都被唠叨得不行,直到她下强硬命令让我必须赴相亲宴。
“你也到适婚年龄了。”母亲道,“别再乱跑了,妈放心不下,像子宜那样整天让家人担惊受怕的。今晚那个是我一个朋友的侄子,我见过几次,还不错,银行高管,收入稳定,五官端……”
我依旧只当耳边风,她见我没反应,终于气急:“这不行,那不行,你到底想怎样?”
“妈!”我不耐烦地脱口而出,“你别操心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母亲霎时间喜上眉梢:“那你快带回家呀。”
我自知失言,心里五味杂陈。
我敷衍道:“他不喜欢我。”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坚持,“我的女儿条件又不差。”
“要不……试试?”内心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开始叫嚣。
我惴惴不安地在房间来回踱步,本想放弃,母亲的逼婚又迫在眉睫,我只得咬咬牙,打电话给李少朗。
电话接通后,我舌头早已打结:“那个,你……你今晚有空吗?”
那头传来敲钟的声响,还伴随着隐隐的佛咒音乐。隔了一会儿,他好像走远了,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我……我有事想对你说。”我补充道,“很重要的事。”
他过了几秒钟才匆匆回复我:“好,我大概今晚八点回来。”
那一天是平安夜,浅水湾的每幢房门口都串挂着亮晶晶的小彩灯。我裹着厚厚的棉衣,抱着一个粉色礼盒,里面有我亲手做的拐棍糖和姜饼,还有一封信,写尽了这么多年对他的情意。
寒风越刮越猛,我缩在围巾下,看着手机上不断变化的时间。八点半,九点半,十一点……直到这条路上最后一家的灯火熄灭,我在台阶上坐到腿发麻,李宅还是漆黑一片,大门紧锁。
我揉揉通红的鼻子,再次打了电话给李少朗,他终于在第十个未接来电后接起:“盈盈,对不起啊,子宜进的航空公司有点事需要处理,我忙着陪她……”
“没事。”我打断他的话,走到一个垃圾桶面前,把礼盒扔了进去,“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和你说声节日快乐。”
“你也是。”他说,“很晚了,早点休息。”
我觉得眼睛有些痒,眨了眨,有咸味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平安夜,李少朗去了寺庙,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为她求得一枚平安符。
“李少朗真是啰唆。”李子宜同我抱怨,手里是一个系绳符袋。
“人海茫茫,难得有人有心佑你平安。”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意义非凡。”
“盈盈,”她弯着眉眼,“我听伯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是啊。”我笑,“好遗憾,他也有喜欢的人了。”